“我從未因為你沒入花樓,就對你有所成見。否則我今日不會一襲女裝,重新來紅袖樓找你。”薛安然緩緩說:“你願意第二次見我,應該也不隻是因為這一曲《廣陵散》,而是看到了我的誠意,當然,我知道,這也許不太夠,畢竟你苦心隱忍六年,憑這區區一件事,讓你相信我,是有些不夠看了。”
薛安然這話說中了清辭所想,她也收斂了臉上那輕浮的笑容,靜靜等待著薛安然說下去。
“縱使入了花樓,你畢竟曾是林家的獨女,你的父親曾經文名滿天下,裴家曾求其筆墨,被他當眾直拒,曾言裴家早已失去心中清濁之分,不配他題字相贈,你若當真早已折損心中傲骨,今日為何不以清辭之麵目,直麵世人。”
清辭緩緩閉上雙目。
花魁清辭,怎配出現於雅樂之前。
薛安然道:“當年的慘案,不是你能左右的,苦苦支撐了六年,為何不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同行,從林家獨女成了花魁清辭,是你無奈之下的選擇,是你苦心經營的生活,是你當下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你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到底在羞愧什麽,你有什麽理由看不起你自己?!如今的你,依然還可以是林妙!”
清辭渾身一震。
這番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
所有人,都在同情、惋惜她。
但是沒有人告訴她:就算你現在已是花樓女子,你依然是高貴清白的。
“不管是清辭也好,林妙也罷。我薛安然向你承諾,隻要你與我同行,我會盡力讓你能以自己最真實的麵目,傲立於這天地之間。”
薛安然向清辭伸出手。
清辭看著薛安然向她伸出的手。
那雙手纖弱,瑩白。
和一般閨閣貴女的手,無甚區別。
她是打聽了許多關於薛安然的事,也發覺很多蹊蹺之處,但畢竟沒有實證。
她賭不起,她不能信錯人。
薛安然的話讓她很是心動,但父親當年何不是因為輕信於人,才導致滅族慘案!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怎麽證明,你敢與裴氏,敢與世家,一直鬥爭下去,直到你死或者他亡,我又以什麽相信你,你不會背叛我。”
清辭緩緩勾起唇角:“憑你薛安然的一句空口白話?還是憑你,就叫薛安然?”
“其實我不姓薛,但我到底姓什麽,我也不知道。”薛安然道:“我現在說什麽,姐姐不信,我能理解,但總有一天,隻憑這安然二字,就足以讓姐姐昂首立於這天下之中!”
清辭雙目一瞬不錯的盯著她片刻,終於,將杯中殘酒潑盡,倒入一盞清茶,遞給薛安然,嫣然一笑:“林妙……等著。”
從紅袖樓出來,絳雪感歎道:“姑娘,奴婢還是第一次見你這般氣勢。”
薛安然道:“要將人收為己用,氣勢上肯定得壓過她。”
絳雪道:“姑娘從前慣會裝可憐,盡用些借力打力的法子,奴婢習慣了姑娘那種樣子,這樣的姑娘,竟一時看不習慣了。”
青峰剛剛守在外頭,並沒有看到裏麵發生什麽,但“慣會裝可憐,借力打力”這一句話出來,讓他心中一震。
王爺看上的女子,果然這般不同凡響!
“不過清辭姑娘這樣謹慎,我們到底該怎樣取信她啊,真是頭疼。”
“你還記得謝清瑤身邊有個會武功的男子嗎?”薛安然道。
絳雪道:“自是記得,隻是我們對他一無所知,連他的樣子都沒看到過,完全沒有絲毫線索啊,再說,就算抓了他,也不能給清辭姑娘證明什麽吧。”
薛安然道:“你想想,太後和裴家突然花這麽大力氣,願意承擔這麽大風險對付我們,是因為什麽,總不能因為是我和謝清瑤的小打小鬧吧。”
雖然謝清瑤對薛安然做過的許多事都能導致薛安然人生廢掉,不過在太後和世家看來,自然都是不值一提之事。
說白了,薛安然個人的死活,他們壓根就不在意。
“太後是從哪裏知道了一些事,她應該是把我做的事猜的七七八八了,我思來想去,隻有謝清瑤身邊那個會武功的男子,有機會也有能力跟蹤到我做的事。”
絳雪道:“奴婢還是有些糊塗,抓到他又能幹些什麽呢?”
“現在還不知道,但是他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線索了,咱們總得盡力抓到他,而且,我總是感覺,他身上會有一些很有趣的事。”
絳雪和青峰看到薛安然嘴角邊綻放的笑意,不知為什麽,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第二日,薛安然同孫氏提了要去拜紅鸞星君,祝願謝清瑤和薛謹修和和美美。
孫氏臉幾乎氣綠了,隻能勉強裝著不發火,見識了裴家那一幕後,她再也沒膽子對薛安然呼來喝去。
而且謝清瑤嫁給薛謹修這事板上釘釘了,她也無計可施,隻能暫時捏著鼻子認下謝清瑤。
吳管事一走,那間小吃鋪子的生意直線下降,現在隻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孫氏和謝清瑤爭了個寂寞,雖然經過太後提醒,他倆已知道這事是薛安然耍的手段,但既已發生過這麽多爭吵,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爭吵時的醜陋嘴臉早已在她們心裏落了根,即使知道薛安然耍了手段,但暫時動不得薛安然,隻能越發討厭起對方來。
所以這段日子長平侯府表麵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其實是風雨欲來前的平靜,府裏的下人都是有眼色的,這段日子做事都規矩了不少,大氣不敢出。
孫氏和謝清瑤現在都不敢惹薛安然,她名聲好,又有瑞王殿下護著,手段又多,幾次遇險都化險為夷,縱使孫氏和謝清瑤再怎麽犯蠢,但上次經太後提點,早已知道了樁樁件件的事都並不簡單。
不過有趙承業在,憑他們兩個內宅婦人想再動薛安然是癡人說夢,因此心裏憋著的那股氣,隻能向對方發泄。
孫氏和謝清瑤現在見麵都不打招呼了,能避則避。
是以這次薛安然提出要去拜紅鸞星君,孫氏也不願同行,隨口說自己身子不爽,讓薛安然和謝清瑤一同去便好了,隻是讓秋菊跟著,以示自己有在履行嫡母的職責。
薛安然和謝清瑤也並不和,薛安然突然提出要和謝清瑤一同拜紅鸞星君,天知道她想幹什麽,孫氏可不想攤上這攤渾水。
謝清瑤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她現在在府裏,失了薛景明,失了孫氏,失了太後,薛謹修又沒歸家,歸家了也不定是個什麽樣的情形,可謂是沒有任何依仗,裝病找托詞是半分都瞞不過薛安然,萬般無奈之下隻得隨著薛安然去了。
她雖然不知道薛安然想幹什麽,但是料定薛安然總不敢要她的命,畢竟薛安然現在名聲正好,聲譽如日中天,何必做下如此蠢事?
兩人一路沉默,規規矩矩地拜完紅鸞星君後,姑子說道:“兩位小姐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裏後山有個許願池,非常靈驗,兩位小姐可以前去看一看。”
因左右無事,薛安然和謝清瑤便都點頭答應。
謝清瑤之所以沒有怎麽提防薛安然的原因還有一個,雖然她是很討厭薛安然,但不得不承認,薛安然總是給她一種“薛安然的本性還是很正直”的感覺,在她潛意識裏麵,薛安然其實是個不錯的好人,所以她就的警惕心就沒那麽高。
姑子把他們帶到後山的許願池,就自行離去了,謝清瑤見那池子清澈見底,池底有許多銅錢,覺得新奇,就湊近去看。
薛安然在她身後,慢悠悠道:“清瑤妹妹,這池子隻是看上去很淺,但實際上可深的很呢。”
謝清瑤根本懶得理她,伸出手玩池子裏的水。
薛安然見謝清瑤如此反應,很是滿意,當下毫不客氣的走上前去,猛然把謝清瑤推下水去!
謝清瑤怎麽可能料到這一出,頓時駭的魂飛魄散,在水裏劇烈掙紮起來。
薛安然淡淡的在岸上看著,心裏沒什麽波瀾。
謝清瑤跟墨枝不一樣。
謝清瑤前世看她被火燒死,臉上也一直都是一副惡意的微笑表情。
前世她薛安然可沒有做過半分對不起謝清瑤的事,反而是謝清瑤處處搶她的,不論是內宅的事還是在外頭,都處處針對她,並且使得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麵又陰狠的手段。
謝清瑤水性並不好,而且事發突然,她早就嚇懵了,那池子確實如同薛安然所說,隻是看著淺,實際上很深,謝清瑤絕望的看著岸上的薛安然,慢慢的就快要沉下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飛掠而出,將謝清瑤從水池裏撈出來。
是衛淮。
衛淮現身後,青峰也很快出現,封住了衛淮的退路。
“是你,都是你安排的。”衛淮看著薛安然,冷冷的說:“你是故意引我現身的。”
“沒錯。”
謝清瑤嗆了幾口水出來,顫著聲音道:“薛安然,你怎麽敢!”
這個地方又不是非常偏僻,隻要自己大叫幾聲,就能引人過來啊!
薛安然道:“對啊,你為什麽不叫出聲,為什麽不引人過來?”
謝清瑤被她問的愣住。
她是嚇壞了,所以一時沒有叫人,但是她好像沒把心裏話說出來吧,薛安然也猜到了?
看著抱著自己的衛淮,謝清瑤心裏有了些底氣,她咬牙道:“薛安然,你別太欺負人了!來人啊!”
就在她叫出口的瞬間,薛安然一下子,毫不猶豫的跳進了池水中。
跟在青峰後頭的絳雪發出一陣驚呼,叫的比謝清瑤還大聲:“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小姐掉進池子裏了!!!”
附近的姑子和一些遊客聞聲趕來。
青峰嘴角抽搐了一下,趕在人趕來之前趕緊收了劍,然後讓絳雪趕緊把薛安然撈上來。
薛安然被撈上來後,縮在絳雪懷裏直打哆嗦,絳雪脫了自己的外衫給薛安然穿上,好在如今天氣涼爽,薛安然和謝清瑤都穿的很厚實,批件外衫,根本看不出什麽。
薛安然嗆了幾口水,哆哆嗦嗦的看著謝清瑤,嘴上道:“清瑤妹妹,求求你,求求你,以後我什麽都不跟你搶,你別殺我……”
姑子和遊客都是一驚,霎時以怪異的眼光看著謝清瑤。
而衛淮還抱著謝清瑤,沒來得及鬆開。
謝清瑤回過神,連忙道:“明明是你推我落水,自己跳下去的!”
薛安然看著她和衛淮,欲言又止,似乎總算回過神,連忙站起來,對姑子說:“麻煩疏散一下……有些家事要處理……還請諸位不要向外亂傳,我表妹年紀小,不懂事!”
衛淮這下反應過來,連忙轉過身,不讓別人看到謝清瑤的麵容。
但是薛安然在上京也算半個名人。
索性過來這裏的遊客隻有三個,加上姑子一共四個人,衛淮默默記下他們的樣子。
薛安然這話一出,簡直就是在坐實謝清瑤私會外男一事……
謝清瑤幾乎氣暈了。
她一直覺得薛安然不會這些醃臢手段,沒想到她玩起來,比她都髒。
……其實兩個人玩起這些手段都是半斤八兩。
等姑子把人群都疏散後,薛安然好整以暇笑道:“清瑤妹妹,感覺如何?”
謝清瑤氣的聲音顫抖:“你,你無恥!”
薛安然聳聳肩:“學得了你一二分而已。”
謝清瑤震驚。
縱使早就知道薛安然不是表麵上表現的這個樣子,但薛安然突然露出這惡劣的真麵目,讓謝清瑤還是大為吃驚。
她簡直有點快認不清薛安然了。
薛安然笑道:“不過嘛,我這次並不是想要你的命,畢竟清瑤妹妹的命,在我這裏也沒什麽用處,我想找的人,是你。”
薛安然看向衛淮:“太後為什麽會忽然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有我的手筆。”
衛淮並不答。
薛安然道:“我知道你忠心,不過你看今天這件事,你抱著你主子的事傳出去,你主子費盡心思謀得的一樁大好姻緣,不但要黃,以後怕不是得嫁給販夫走卒,也是說不準的,你說呢?還是,你有意娶你的主子?”
衛淮一驚,手不禁一鬆,謝清瑤沒有留意,一下子跌坐在地,疼得叫了出來。
衛淮連忙去查看她的傷勢。
謝清瑤見衛淮落入下風,連忙道:“薛安然,你別得意,你落了水,我落了水,這事傳出去,你也解釋不清!”
“我何必要解釋?”薛安然笑道:“我隻需要說一句,清瑤妹妹同我起了些爭執,我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沒料到她竟會落入水池之中,我急忙跳下去救她,但我倆都不通水性……然後……不管怎麽樣,我都是做長姐的,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是我的不是,我的失職!清瑤妹妹,你猜這話一出口,旁人會怎麽想?”
謝清瑤和衛淮臉上同時色變。
謝清瑤心裏尤其如同噎了蒼蠅一般。
這是她以前常用的惡心薛安然的手段,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被原樣奉還。
薛安然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們倆,她眼珠轉了轉:“你倆也算郎才女貌,這位小郎君,姿色竟不比裴世子差呢!”
衛淮不理會薛安然對他的調笑,眼裏含了殺氣:“你若再隨意辱沒公主的清名,別怪我不再留手!”
“哦?再?看來,你曾經對我留手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