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長眼睛嗎！”
“抱歉抱歉……”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又在牢獄裏走過一遭的裴梓辰，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傲氣。
他撞到的人是個書生，書生冷哼一聲走開後，裴梓辰發現地上掉了一本書。
“喂……”
可惜那個書生一會就走的不見影了，他穿的是粗布衣衫，融入街上的人群後，一會就不見了。
裴梓辰把地上的書撿了起來，見是一本野史。
他平時壓根不看這些沒有根據的雜書，正準備丟到一邊，一頁書簽掉了出來。
裴梓辰將書簽撿起來，正準備把書簽放回原處，目光忽然被書上的內容吸引了。
隻見上麵記載著一個他看過的故事：趙吏收租稅，平原君不肯出，趙吏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之。趙吏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
這個故事講的是趙國有一個收佃租的小官，到當時的貴族平原君家裏去收租稅，平原君家中的下人不肯交，於是趙吏就將這位違反法律的人處死了。平原君回來後非常生氣，想殺死趙吏，趙吏說，你在趙國是貴公子，如果你縱容家人不守法，那全國人民都將不守法，法紀削弱國家也會削弱，國家弱則各國來犯，趙國便不存在了，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富貴嗎？
平原君聽了這番話後，覺得趙吏很賢明，就將他介紹給趙王，趙王於是派他管理國家賦稅，從此人民富庶，國庫充實。
裴梓辰縱有萬般不是，仍是有名的才子，這則故事他耳熟能詳。讓他稀奇的是，底下還有別人的評論：
趙吏隻是個收稅的小官，誰給了他殺人的膽子，而且殺的還是戰國四公子之一平原君的手下。為什麽一連殺了八九個人，平原君才發怒，不是應該殺到第二個，平原君就開始發怒了嗎？
而趙吏對平原君說的話，更是漏洞百出，如果遵守法紀必須從平原君開始，不一定要殺死這些人，為什麽必須從平原君開始？平原君的麵子在哪裏？
平原君自己被趙吏殺了這麽多手下，一點都不氣惱嗎？如果他真的不氣惱的話，一開始又寫他發怒作什麽。
看完這些評論，裴梓辰嘖嘖稱奇，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見解。
這些評論感覺都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但偏偏仔細想想又很有道理。
他一時忘記了自己在哪裏，把這本書翻了下去，第二個故事則是與推恩令有關的故事。
裴梓辰又重新回到酒樓，要了一個雅間，把這本書津津有味的看完了。
他素來博聞強識，看完後，就將書裏自己感興趣的部分記得牢牢的。
書也不是自己的，他也不好帶走，就將書帶到了聞德書院的失物招領處，才回了裴家。
回裴家的路上，他反複回憶著書裏的內容。
他突然想到什麽。
世子之位，他或許還有機會。
裴梓辰去找了裴同光。
裴同光自從上次臨時倒戈薛安然後，就已經搬離出裴家，住在外頭。
有瑞王趙承業看顧著，他倒也沒出什麽事。
本來他長的一副清秀書生模樣，身形消瘦，但在軍營操練了一段時日，已經和裴梓辰記憶裏的裴同光完全不一樣了。
裴梓辰打量了裴同光兩眼，倒還記得自己的正事：“同光。”
“梓辰兄。”
兩人見了同輩禮。
裴同光見裴梓辰毫無以往嫡長子的傲慢，心中微感奇怪。
裴梓辰慢慢道：“同光，你願不願意與我一同做件事，可以改變裴家的未來。”
裴同光現在對改變裴家的未來沒什麽太大的興趣。
他自從判出裴家，就沒打算回去了。
但是他對裴梓辰說出的話很感興趣。
裴梓辰雙眼亮的驚人，不過他自己並沒有發現，他對裴同光道：“你助我爭奪世子之位，隻要我繼任家主，將改變裴家的嫡長子繼承製。”
裴同光：“……什麽？”
裴梓辰道：“如果我繼任為家主，將廢除裴家所有資源優先集中在嫡子上這一舉措，不再唯嫡唯長，而是不論嫡庶，有才皆可分配到裴家的各種資源！”
裴同光隻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出現幻聽了，還是裴梓辰因為失去世子之位瘋了。
片刻之後，他正待委婉拒絕這條不靠譜的提議，忽然覺得這樣的事，做起來也怪有意思的。
他揚聲笑道：“好。”
一個月後，裴家。
裴同光扮作小廝，跟在裴梓辰身側。
裴梓辰看見他，略略寬心了些。
又見到裴同光身後的十幾個有武功底子的侍衛，有的扮作小廝，跟在裴梓辰身側，有的則是混在府裏的護衛裏。
裴同光道：“都安排好了。”
裴梓辰點了點頭。
裴同光道“……梓辰兄，你可想好了，若是踏出這一步，那可就不能回頭了。”
裴梓辰點點頭。
裴太傅今天要在裴家宣布新的世子，然後再將人選上報給宗人府。
現在裴梓辰表麵上還是裴家的世子，當然是一個沒人理會的世子。
沒人理會的世子，也就意味著沒什麽人再會關注他。
裴梓辰打算強逼裴太傅將世子之位再度傳襲給他！
等裴太傅將世子之位的表書寫好，按下手印，蓋好族章，裴梓辰就打算偷偷廢了裴太傅。
“如果事情敗露，你就去找……薛小姐，就是薛安然，在疫病之事中得到陛下表彰的薛小姐。”
裴同光挑了挑眉，說道：“好。”
今天裴太傅重新冊立裴家的世子，壓根就沒邀請裴梓辰。
裴梓辰無視眾人的目光，越過人群，走到前頭，行禮道：“父親。”
裴太傅雖然不待見他，但也不好眾目睽睽之下不搭理他，便說道：“何事？”
裴梓辰道：“父親可否入內室詳談？”
裴太傅一個眼風掃過他，眉頭一皺，開口就準備把他訓下去。
“以前的教訓還不夠嗎？還以為你長了點記性！”
裴梓辰掩住眼底陰狠，不退反進：“……兒子聽說，皇上要為林墨晨翻案……”
裴太傅一驚，沉吟了一會，帶著裴梓辰進了內室。
林墨晨一案分明是他構陷所為，他當然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翻出此事。
內室，案台前擺放著冊立世子的文書。
前方放著列祖列宗的牌位。
裴太傅看著世子文書，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在他感慨萬千的時候，不妨裴梓辰在他身後，突然動手，狠狠用手想要劈暈他的脖頸！
裴太傅驚覺，於千鈞一發之際閃開，回頭怒道：“你想幹什麽，逆子！”
裴梓辰淡笑道：“父親，你這裴家家主之位，也做的夠久了，你老了，把機會讓給我們年輕人吧！”
裴太傅驚怒交迸。
他實在想不到，裴梓辰會做出這種事！
而且會在祖宗牌位麵前做出這種事！
這跟欺師滅祖有什麽區別？！
“你德行敗壞，頭腦愚鈍，做了多少蠢事，我念在父子之情，一次又一次給你機會，但是你都做了些什麽？別說彌補你做下的那些事的損失，你讓所有的事都變得越來越糟糕！”
“而且你當真覺得，你現在做這欺師滅祖之事，不會流傳出去嗎？”
“怎麽，父親要喊人嗎？”
看著裴梓辰帶著微微諷刺笑意的臉，裴太傅背上爬出一層冷汗。
四周的昏暗處緩緩走出十幾名輕甲侍衛，不過他們戴著麵具，裴太傅認不出來誰是誰。
這也是裴同光答應幫裴梓辰的條件，不許透露他的真實身份，不然他立刻臨陣倒戈。
裴梓辰現在沒什麽其他人可以依仗，忙不迭的答應了裴同光的要求。
“看來，你是要掃去我這個障礙了。”最初的震驚過後，裴太傅很快鎮靜下來。
“我是為整個裴家著想，為大胤著想。父親你在其位，沒有為裴家做出半點功績，屍位素餐，德不配位！”
裴太傅深深歎了一口氣：“我本以為，這道布置，不可能用得上……若有人能首先擒下這逆子，我必許他一個心願，任何事，隻要我能做的到的都行！”
伴隨著裴太傅的話音，四周響起機關轉動的聲音，突然也有十幾個蒙麵侍衛，從屋頂憑空而下。
雙方頓成劍拔弩張之勢。
裴太傅不再容情，肅聲道：“殺。勿要驚動外頭。”
他不想讓裴家傳出一個父子相殘的名聲，那樣裴家才算是真的完了！
但是等雙方拚殺起來時，大門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開了。
刺目的陽光讓所有人短暫的暫停了一下動作。
外頭等候著裴家所有重要的族親。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著裏麵的場景。
裴太傅和裴梓辰的臉瞬間都漲成豬肝色。
但是事已到此地步，裴梓辰咬咬牙道：“父親，你不要執迷不悟了，這些年來，你做了多少殘害忠良，讓人家破人亡的事，如今聖上給你機會，讓你自首，你怎能拒絕？！”
他完全是空口說瞎話。
皇上自不可能下這種無腦的命令。
就算下，肯定也是走正規流程，著人提審，搜集證據，在大理寺查辦。
不過他肯定是要讓自己“弑父”的名頭合理化。
雖然他並不是真的打算殺掉裴太傅，隻不過想讓他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罷了……
但裴太傅知道他的心思後，對他已是好不容情，招招見血。
世家子弟，都是學過劍術的，裴梓辰的劍術還是小時候，裴太傅親自教授的，如今兩人兵刃相交，也不知各自心中是何種心情。
雖然裴太傅年紀大，但是裴梓辰明顯沉不住氣，約莫一刻鍾後，便落了下風。
裴太傅恨極了自己這個兒子，雖然不至於當場殺了他，但也準備重創他，打斷他的手腳，裴梓辰則下意識的抵擋。
突然，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暗器，唰的一下打在裴太傅的腿上，裴太傅下盤一不穩，竟自動撞上了裴梓辰的劍尖，在外人看起來，就是裴梓辰故意殺了裴太傅一樣。
“啊！！！”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尖叫。
既然是世子冊封的儀式，當然是有女眷在場的，但是發出驚叫聲的到底是哪位，就誰也不知道了。
裴梓辰睜開眼，怔怔的看著裴太傅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在自己麵前緩緩倒下。
裴梓辰大腦一片空白。
他從來沒有想過殺裴太傅。
更不可能想過在公眾場合殺裴太傅……
他的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裴太傅的身體倒在他懷裏。
他像認不出來自己的父親一樣，手跟燙了似的，任裴太傅的身體重重倒在地上。
誰打開了內室的門，誰用暗器擊中了裴太傅的腿，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裴同光在旁邊冷冷看著這一幕。
他都不用猜，這肯定是薛安然做的……
隻有薛安然那邊有人，對整個裴家恨之入骨……
裴同光帶著自己手下的弟兄，趁著裴家亂成一團，悄悄隱匿不見。
宣德四十五年，裴太傅身死，裴梓辰在眾目睽睽下弑父，判為極刑。
整個裴家，瞬間四分五裂，轟然倒塌，從四大世家中，徹底除名。
裴梓辰又重新坐回了餿臭的大牢中，但如今，沒有人來刁難他，因為他已經完完全全是個死人了，並且要受淩遲之刑。
要整整受三千六百刀才能死……
他雖然穿著囚服，但身上還算幹淨，並且他一個人住著一間牢房，畢竟他明天就要被處死了。
裴梓辰的眼珠一動也不動，仿佛是個死人。
“有人來看你！”獄卒也嫌這間牢房晦氣，大聲喊了一句，就跑了。
他不擔心裴梓辰逃跑，他見多了將死之人，能看出來裴梓辰已經完全沒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聽到有人來看自己，裴梓辰眼珠都沒轉一下。
薛安然提著食盒，輕聲叫了一句：“梓辰哥哥。”
裴梓辰聽到薛安然的聲音，突然有了點反應，他看向薛安然，幹澀的嘴唇翕動：“安然妹妹……”
薛安然輕聲道：“……這些都是你素日愛吃的菜……”
薛安然打開食盒，從小窗遞進去。
裴梓辰呆呆看著那些菜，不知在想什麽。
“……安然妹妹，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幫我最後一個忙……”
薛安然道：“梓辰哥哥，你說。”
裴梓辰道：“……給我下毒吧，讓我死的痛快點……”
薛安然輕聲道：“……好。”
薛安然早有預備，拿出一小包紙給裴梓辰。
裴梓辰沒有絲毫猶豫的把它倒入湯中，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吃完後，裴梓辰滿足的歎了一口氣：“安然妹妹，謝謝你，我欠你的，來世再報了……”
薛安然沒有再打擾他，直接離開了。
裴家一倒，顧、陳、陸三大世家頓成三足鼎立之勢，誰也不服誰。
“裴家之所以會倒，大部分的手筆，是出自於薛安然這個女娃手上，這樣吧，誰能除掉薛安然，誰就是世家之首，我們其他人，誰都不能有異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