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風雨滿山
“趙清懿組合找到彩色水泉,任務更新!”
直升機攜卷著巨大的轟鳴聲和擴音器廣播聲懸停在頭頂,投放吊著白色小傘的包裹,遠看似飄**在林海上空的蒲公英。
李溪莛幹脆利索地將包裹撕碎,果然在任務卡上找到了“收集足夠多的益母草”等字樣。但他跟劉逸安不同,他提著竹籃朝遠去的直升機大喊:“什麽腦子啊!直接在竹籃上吊降落傘不行嗎?聽沒聽過‘青山清我目,流水靜我耳’啊?這麽不懂環保呢!?”
那激揚超脫的背影像是高舉演講稿係著紅領巾的少先隊員。
趙清懿沒崩住,噗哧一聲笑了。
臨近中午,白晝如夜。
梁穎茜憑借著對山勢地形的了解,很快便協同林泰山挖到了足夠多的“野生天麻”——能夠治療癲癇、破傷風、小兒驚風等症狀的名貴中藥,且已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評為易危物種。
他們這個組合並沒有第一時間揣摩出任務的真正含義,但他們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盡力在山中尋找並挖掘這種瀕危的“二級保護植物”,最後用速度彌補了第一個環節的落後。
趙清懿組合獲得了第二名,最先解謎的劉逸安組合卻因體力不支勉強奪得第三。
在參加節目的五個組合當中,趙清懿的任務解謎是最難的,但收集過程則相對簡單。而梁穎茜那一組則剛好相反。
劉逸安組合的任務最萌最有愛:尋找並保護掉落在草地上的鳥巢。
秦維凱組合差一點就奪得季軍,隻可惜解謎過程太久,占用了他們大量的寶貴時間。而最後一個組合,張弘源和馬雨諾,卻連他們要尋找什麽東西還不知道。以至於直升機給前三名投放豪華大餐給後兩名投放饅頭冷水時,馬雨諾一臉嫌棄地捏著黑不溜秋的饅頭,嘟著嘴抱怨:“節目組就給我們吃這個啊,太小氣了吧!”
她又哪裏知道,能有這份“殊榮”的,除了他們,也就隻有秦維凱和陳希兒了。
“新的任務,請五對組合前往中心峰匯合,排名靠前者可得帳篷、吊床、睡袋,排名靠後者一無所有還需包辦晚餐!”
當直升機盤旋在象牙山頂,廣播接下來的任務時,李溪莛和趙清懿已經跑到了第六峰的最邊緣,那裏遠離鏡山湖,也是距離中心峰最遠的角落。
他們坐在草地上細嚼慢咽著,評論油放太多以至於把煎牛排變成了炸牛排,翻動的頻率太快導致水分喪失過度口感太差,火候沒掌握好煎得太熟體現不出菲力牛排的軟嫩。
他們像一對外出工作終得空暇可以享受午餐的老夫老妻,坐在草地上聊著食物的種種缺點,以及彼此承諾節目錄完後就去鬆鶴潭風景區的小酒館喝上幾杯。
燭光紅酒,亦或熏香老茶。
那是趙清懿拍戲期間勞累至極時,最期盼的閑暇時光。
此時天色猶暗,山林如海,大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勢,但他們二人卻沉浸在進餐閑談的愜意中。
趙清懿和李溪莛俯身采挖益母草時,難免會搞得灰頭土臉,伴隨細密的汗珠混合在臉上,變成了一道道白黑相間的可笑鬼臉。
時間推移,相談甚歡。
密林中風起林動,婆娑作響。
趙清懿盤膝安坐,麵容衣裳灰塵撲撲卻似有光芒閃耀。
許是吃飽喝足心情舒適繼而膽大包天,李溪莛忽然長身而起,手指彈飛瓶蓋,白水灑落紙巾,動作幹脆利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仁不讓世界充滿愛你沒商量”之勢,紙巾在趙清懿臉上的灰塵處輕拭而過,動作溫柔曖昧,表情閃爍光輝,雙瞳晶瑩如水。
趙清懿安坐不動,任由施為。
許是指尖貪戀柔軟涼滑的肌膚,大約一刻鍾,李溪莛才有些訕訕地坐回去,咳了咳嗓子,道:“這回好多了。”
林中光線昏暗,但也難掩趙清懿的灼灼容光。
李溪莛最喜歡那對漆黑深邃的眸子,但此時卻首先關注著她的唇,小而精盈的唇瓣,如櫻花那樣,帶著天然的朱紅色。飽滿如一粒果實,目光觸動的瞬間便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誘人的唇瓣下是線條纖直修長的脖子,春寒風冷的緣故,細膩的皮膚白裏透紅,略微有一點病態的蒼白。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張開五指覆上去,帶著韻律摩挲。
想到此,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脖子一路向下,延伸到第二粒紐扣處。
那裏有著令男人感到格外美好的弧線。
視線一觸即收,不敢多看。
迅速移開的過程中卻又被幽深而不知其意的眸光捕捉,他嚇了一跳,再度咳了咳嗓子低垂著腦袋。
她沒有責備。
胸腔裏的心跳聲似乎在密林花海間咚咚有力地跳動著,越來越快。
當餐盒裏的落葉飄落三片,如精美雕刻般的身影才動了動,舉起瓶子喝了一小口水。
李溪莛的目光也跟著她動,像個時刻防備著班主任會揚起教鞭再狠狠落下的留堂學生。
“謝謝。”趙清懿道。
“哦,哦,應該的,你太累了。”
燦爛的笑容在李溪莛那張俊俏的臉蛋上不斷放大,卻在趙清懿接下來的一句話後陡然僵住。
“餐盒裏有濕巾,你用沾過自己口水的礦泉水給我洗什麽臉?”
李溪莛呆怔半晌,尖聲哀嚎:“那水我沒喝過!”
趙清懿擺了擺手,臉上寫滿“我懶得跟你廢話”的意味。
隻是,當她低下頭無意間將目光落在餐盒內的濕巾上時,腦海裏卻不斷閃回男人堅硬棱角上的醉人光澤,以及瞳眸深處那一縷掩飾不住的癡柔迷戀。
被人關心嗬護的感覺,委實不錯。
可她還是在心底幽幽一歎,他們之間應該沒可能了吧。
金牌製片人李溪莛與年度最佳新人趙清懿之間的糾葛情纏,早已是各大社交論壇的熱門話題。
被點讚最多回複最多的評論,基本都是有關於李溪莛的家世背景,以及那條過度解讀的亡母遺言。
沒錯,趙清懿已然知道,李溪莛背負著“不許迎娶圈內女人”的誓言。
她也通過多方途徑充分了解到,若沒有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救了白廷尉那孩子的性命,恐怕在北山公墓與白家人匯合的那一刻,就會被對方群起而攻之吧?
嗬。
她慘然一笑。
可即便如此,在李溪莛眼中,她還是那個哪怕灰塵滿臉,卻依舊閃爍著金燦燦光芒的漂亮女孩。
不巧,她忽然抬頭,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惆悵與曖昧在晦暗林間纏繞碰撞,幸福感如空氣裏悄然凝聚的露水浸潤在二人的肌膚裏,浸潤在他們的心田中。
隻可惜,這種幸福感並沒有持續太久。
鉛雲凝聚如一隻倒扣的黑色巨碗,象牙山如陷永夜。林風嚎哭一般在山中回**,銀花斜墜,落葉繽紛。
空氣中的濕度增大,寒意陣陣襲來。
他們這才恍然醒悟,現在仍是早春。
風和日麗的象牙山給了他們“春風送暖無處不在”的錯覺,實際上,當陰雲密布時,凜冽的春風便撕下了這片山區虛偽的麵紗,露出它那獠牙般的殘酷與凶狠。
李溪莛不由分說,直接脫下單薄的T恤衫,強烈要求趙清懿套在身上,結果必然是被驕傲的長福帝姬一口回絕。
“趕緊穿上,肌肉很好看是嗎?”
趙清懿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在這該死的天氣映襯下,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李溪莛打了個顫,聽話地穿好衣服,嘴裏卻嘟嘟囔囔著,“開玩笑,我的肌肉要是難看全世界就沒好看的人了。”
她充耳不聞,驀然輕喊:“快走,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風聲驟然狂猛,伴隨著雨雲中的那道狂舞銀蛇,轟鳴雷聲滾滾而至。
李溪莛臉色巨變,狂吼著吐出一個“跑”字,難以顧及趙清懿心中作何感情,一把扯住她的柔細手腕拔腿狂奔。
林地鬆軟,轉眼間在傾盆暴雨中化為粘稠泥漿。
鞋底越來越重,每邁出一步都像是有一雙叫做“地心引力”的雙手,牢牢地攥住他們的腳踝。
要把他們扯入泥中,扯進山裏。
雨橫風狂,稀薄的氧氣讓胸腔裏壓抑得一陣陣顫栗。
他們想抄近路前往象牙山中心峰,與其他嘉賓匯合,沉悶的叩門聲卻鬼魅般再度響起,這一次離得近了,每年都要去北方國際射擊場遊玩的李溪莛聽得十分清楚,那根本不是叩門聲,而是裝了簡陋消音管的槍聲!
緊隨其後的,是一聲飽含憤怒的長鳴。
“有人獵象!?”
幾乎不約而同地,李溪莛和趙清懿同時轉身,朝著槍聲象鳴的方向跑去。
“你跟著我幹什麽?留在這裏等我!”
李溪莛強橫地將趙清懿推到雨滴淅淅瀝瀝的橡樹下,看到她撞到粗壯樹幹後眉頭輕蹙了一下,心中疼痛無比,放緩語氣道:“哪兒也別去,這裏沒我們想象的那麽安全。”說罷將信號槍拋給趙清懿,不等回答,拔足狂奔。
被雨水浸泡發軟的泥土在他身後飛濺碎裂,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台稻田地裏狂猛來去無視阻擋的收割機。
飛奔了約五十米遠,他心裏愈發不安,轉過頭看了一眼,不由得又生氣又心疼。
被踐踏踩平的密林小徑上,那道嬌柔纖細的身影不堪驟雨狂風,衣裳盡透,曲線玲瓏,臉上肌膚紅潤盡去,惟餘病態般的蒼白。
他聽到胸腔裏傳來玻璃破碎般的聲音,整個世界都仿佛被墨色浸染,無邊黑暗中隻有他和她在虛空中不斷靠近。
她向他伸出手,手中握著被雨水淋濕的信號槍。
他陡然間回到現實,被風雨侵蝕的象牙山在視野裏活了過來,在趙清懿身後張牙舞爪地叫囂著,仿佛上一刻遠在天邊,這一刻就近在眼前。
他忽然發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跑動了。
“你……拿著。”
趙清懿將信號槍塞到他懷裏,氣喘籲籲。
她本非嬌弱女子,無奈前身被花花綠綠的都市生活掏空了身體,溫養身體,尚需時日。
李溪莛倍感苦澀無奈,他僅是猶豫了一瞬,便將信號槍緊緊握住,又重複道:“行,你在這兒等我,哪都別去。”
他很想帶著她一起跑,但又知道偷獵者們手段殘忍,若事不可為,自己死了也好過趙清懿落入偷獵者的手裏。
雖然心中一萬個不放心,他還是將她留在原地,獨自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但此時的他,卻覺得雙腳似乎深陷泥中,每一次拔腿都似乎在跟整片象牙山較勁兒。
他站住,回頭,她跑過來,停下。
“你瘋了,他那是真槍!”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壓著嗓子嘶喊。
她像一根風吹即彎雨打即折的豆芽菜,柔軟無助。
第二記槍聲響起,似乎就在附近。
“你跟著我太危險了,留在那兒,導演組發現情況肯定會派人來救你。”他耐著性子勸。
豈料她一副隨時都會摔倒的樣子,卻依舊神色堅冷斬釘截鐵道:“他隻有一把槍,而我們卻有兩個人。若事不可為,我也好替你收屍!”
李溪莛怔了下,旋即嘿嘿地笑出了聲,“雖然聽著不順耳,但特麽的感覺很不錯!”
二人再次攜手飛奔。
十指交纏地緊握著,像是握住了整個世界。
又跑出去五十米遠,前方驀然傳來樹枝脆裂的聲音,以及什麽東西轟然倒下的巨響。
他們加快腳步。
快到地方時,他們借著雨打樹冠的劈啪聲,和怒號的風聲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