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半夢半醒之間，她在恍惚之間聽見了門上鎖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道極為冰涼的溫度從衣服底下鑽進來，激起陣陣雞皮疙瘩，汗毛豎起。

蕭星星抱著被子不適地扭了扭，可那冰冷的觸感並不停止，反而變本加厲，擠進她的胸膛，非常沉重的力道，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是她順著力道摸上去時，摸到的卻又是毛茸茸，軟綿綿的觸感。壓在胸口的力量篤地輕了很多，蕭星星睡得迷糊，順勢就將他摟在懷裏，黏黏糊糊嘀咕了一個名字:“洛蒂……”

“……”

原本涼嗖嗖且沉重的空氣因為這聲嘀咕而篤地一掃而空，鋪天蓋地的影幕卸了勁兒一樣，嘩嘩地落了下來，它們一同湧上床，在她懷裏凝聚成小小的一團，形狀看起來像玩偶，可又像是不甘心似的炸起海膽一樣的小刺，但這些小刺都避開了她撫摸自己的手。

“吱吱吱——”

小黑煤球氣得發出奇怪的吱吱聲，靜靜盯著少女酣睡的臉，最終歸於平靜。

其實次級生物並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床不需要沙發，更不需要這種像是普通生物一樣的家。像奧菲斯這個在扉核世界建立起來的一室一廳，在別的次級生物看來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幼稚。

但他不在意其他家夥的想法，他想要更加接近人類一點。

黑發青年躺在客廳沙發上，四周是黑黝黝一片，雖然這裏隻有他一個人，但從身上傳達過來的溫度和柔軟卻讓他覺得並不是一個人。奧菲斯知道克羅蒂每晚都會偷偷鑽被窩，也知道他鑽被窩什麽都沒做，隻是像往常無數次那樣，要在少女的懷抱裏才能睡得安心。

他知道，但並沒有阻止。因為他也想要這麽做，但又不敢，所以隻能把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強行塞到克羅蒂身上——他本就是個貪婪又卑鄙的家夥，既想要又不敢要，冠冕堂皇，裝模作樣罷了。

他羨慕克羅蒂敢想敢做，敢做敢當的性格，更羨慕他真真切切和他無比親昵的那段時間。

“……”

他縮在沙發上，長長地歎了口氣，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緊，企圖保留住身上的溫度。

…

被主人全心全意愛著的玩偶，說不定會誕生出自己的意識哦。

這是專賣小熊玩偶的玩具店店員最常說的一句話，蕭星星曾經在路過時聽過很多次，沒有小熊時她不以為然，有了小熊後她信以為真。

她很愛惜這個第一次從朋友那收到的禮物，幾乎是形影不離。給它買衣服穿，放在桌上陪著一起寫作業，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有任何的心裏話都會對著它說。每天睡覺前還會親親它的額頭，希望它真的能誕生出自己的意識，成為她真正的朋友。

當然，直到它被弄丟之前，小熊一直都隻是個普通的小熊。

可是小熊自己卻不覺得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小熊。他在某一天突然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孩是誰。但她真的好溫柔啊，會湊上來貼貼，會將他抱起來摸摸，還會跟他說早上好，然後塞進被窩裏蓋好被子。

她的臉，她的聲音占據了剛誕生的神智所有的思緒，她給他取的名字叫洛蒂，說是一部以小熊玩偶為主角的動畫片裏的名字。她很喜歡洛蒂洛蒂的喊他，在他還沒有辦法接觸到更多的時候，小小的世界就已經被她填滿了。

說是雛鳥情節也不為過，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從小熊裏誕生出來的意識，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洛蒂，現在是，以後也是，等他變得強大了，他就真的可以動起來，可以跟她講話，成為她真正的朋友。

但隨著意識能量的成長，他漸漸意識到在另一個世界，還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

那一個“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看到的一切，聽到自己聽到的一切，被抱著的是他……也還有他，而“他”的思維和記憶也在逼迫著他的意識空間。

他發現，自己好像才是意外誕生的那一個，是多餘的存在。

但是沒關係，隻要她還愛著自己，還喊他洛蒂就足夠了。

“洛蒂，明天我就要去學校了。剛開學不太方便帶你一起，等我下周回來，我就帶你一起去學校。沒有你在，我都睡不著了。”

“洛蒂……你說我能在新學校交到朋友嗎？”

能的，一定能的！

他好想回應她，摸摸她的頭發告訴她就算交不到新朋友，他也會一直在的。

可是他動不了，黢黑的塑料眼睛閃著光，翻騰著浪，卻還是無法給她一個擁抱。

可是後來——

他被拋棄了，睜眼就發現自己待在肮髒的垃圾箱裏，什麽都沒有了。

小熊玩偶的軀體和四肢被剪爛絞碎，沒有了載體，他成為了一團無家可歸的小影子。為了找到回家的路，他在複雜的人類世界流浪了許久。可終於找到她時，卻隻聽見她說“我已經不喜歡玩玩偶了。”

克羅蒂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這個世界來的，隻記得扉核之主對他釋放的殺氣和威壓讓他失去了控製身體的權利，他被扔進了萬丈深淵裏，被無數隻可怕又殘暴的“同族”撕扯吞噬，他以為自己會就此湮滅，可不知為何，他卻能一次次地複生——

魔天境的老大看中了他，賜予了“虛擬”的力量，並告訴他:你可以用這股力量去複仇，去泄恨，隻要能讓現世帶來恐懼。

是的，克羅蒂需要讓她感到恐懼，感到驚慌，讓她為曾經拋下自己而後悔莫及。而他也確實這麽做了，雖然發生了一些小意外，比如說他沒想到他有點打不過奧菲斯，又比如說看到她心甘情願任奧菲斯抱卻對他的靠近非常抗拒時，稍微地有那麽一點點——怨憤。

他們的關係那麽好，氣氛也那麽溫和舒緩，本該就是這樣的……他，克羅蒂才是那個多餘的存在。

他很羨慕奧菲斯的溫柔和有恃無恐，因為無論如何，他們的相遇，他們的相處，他們的感情都是雙向奔赴的，奧菲斯能夠為她付出，而她也同樣地信任他——

他蜷縮在少女懷裏，像以往的每一晚，當好一個普通的小熊玩偶，其實卻無比眷戀這股偷來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