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勢如危卵急智轉
鬥荔等人大驚,失蠶自門外衝了進來,抱住鬥甜,悲聲喚著。鬥甜勉力用僰語說了什麽,抬手指向王衝,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鏗鏗拔刀聲不絕,鬥甜的族人暴怒而起,鬥荔攔住他們,逼視卜見。即便王衝聽不懂僰語,也大略明白,這是要卜見給個交代。
“夫人,不必跟他廢話了,他是存心的,鬥甜隻是開始……”
看著已無生氣的鬥甜,抱著鬥甜痛哭的失蠶,王衝平靜地道,將哀傷和雜念壓下,急速轉動腦子,思索著破局之途。
今日馬覺應該在調整部署,沒有攻囤,趁此空隙,卜見和失遮要趕下鬥荔,奪權固位,鬥甜是被拿來立威的犧牲品。
鬥荔明白了王衝的意思,臉色瞬間煞白,看向失遮,失遮卻側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卜見看向王衝,揮著還在滴血的長刀,猙獰地道:“誰敢替漢人說話,誰就得死!這個小漢賊,還有昨天拿到的兩個漢人道士,等下一起祭祖,挖心砍頭!所有人飲血吃肉,立誓絕不降漢人!”
“我女兒也是想著救大家才回來的,才說那些話的,你憑什麽殺她!?你也不是羅始黨人,憑什麽在我們囤裏祭祖立誓?”
一個中年僰人站了出來,言語既悲愴又憤慨。
卜見和失遮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失遮揮手,兩人從他身後站出,手裏端著已上好弦的木弩,抬手便射。
噗噗兩聲悶響,鬥甜的父親胸膛肚腹同時中箭,倒地時臉上還凝固著驚駭。鬥荔悲呼上前,抱住他時。已是一具生氣全無的屍體。
門外湧進大批丁壯,個個手持木弩標槍,將鬥荔和其他首領團團圍住。鬥荔抹去淚水,恨聲道:“失遮,你要連我一起殺了嗎?你就不怕頭頂的祖宗詛咒你,死時也沒安身之地?”
失遮冷笑道:“頭頂的祖宗會詛咒我?我要與漢人戰到最後一口氣,而你呢?你要帶著女人小孩,為活命不惜投降漢人!你就不怕祖宗詛咒你?”
他再緩了臉色道:“我也不想自相殘殺,隻要你跟我們站在一起,我就答應你。會保護失胄,把他送到九絲山去,讓我們**輪穀囤還能傳下血脈。”
鬥荔愣住,臉色變幻起來。
王衝心緒正因卜見之言而亂,兩個道士?難道是……
聽到這話。見鬥荔變色,暗道不好。鬥荔終究是個母親。如果能保住兒子。即便犧牲自己,犧牲所有人,她都在所不惜。
轉眼再看鬥甜,卻與淚眼滂沱的失蠶雙目相接。她眼裏滿是迷茫,似乎難以理解眼前所見這一幕,迷茫中對自己又有一分期待。也不知鬥甜跟她說了什麽,王衝暗一咬牙,心道對不起了。
失蠶就在三四步外,王衝矮身翻滾。順手撿起鬥甜父親的刀,衝到她身邊。一手勒住失蠶的脖頸,一手持刀,刀刃壓在少女白皙的肌膚上,故作慌亂地喊道:“夫人,你要毀約,我就殺了她!”
形勢再一變,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卜見是嘿嘿怪笑,揮刀要上前,卻被失遮拉住。卜見的部下木弩標槍蓄勢待發,卻被失遮的部下攔住,雙方還推攘喝罵起來。
鬥荔急切地喊道:“我跟你哪有什麽約定!?你不要……”
她也算聰明,見到卜見和失遮兩方動靜不一,依稀明白了王衝的意思,便閉了嘴,隻是目光閃爍不定,內心還在掙紮不休。
“我沒說錯!她已經暗通漢人,出賣了我們!該連她一起殺了!”
“她是峒頭的女人,她兒子失胄被囤人當作首領,囤裏六七千人能一心抵抗漢人,是因為**輪穀囤的人還在,**輪穀囤的人就是脊梁!這根脊梁斷了,其他峒囤的人就全散了!就靠你的人,能擋住漢人?”
“也罷,先把她關起來。那個小漢賊……連著失蠶一起殺了不好?”
“失蠶是峒頭的女兒,唯一活著的女兒!殺了她,我還怎麽穩住囤裏的人心?卜見,你來是幫我們打漢人的,不是來殺光我們的人!”
卜見和失遮還在爭吵,用的是僰語,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王衝聽不到也聽不懂,但大致意思卻能猜到。失遮和卜見雖然一心血戰到底,但在對待**輪穀囤本地人的態度上卻有根本分歧。
失遮的手下願意幫他奪位,卻不敢殺鬥荔,也不願傷及失蠶。卜見卻不一樣,巴不得殺光本地人,甚至殺了失遮,由他以卜漏之名,重組僰人。
“我既是為自己,也是為你們,不會傷了你的,相信我……”
怕失蠶壞事,王衝湊在少女耳邊低聲道。
失蠶咬著牙低聲道:“我相信鬥甜,你要幹什麽就幹吧,不過別以為我就不生氣!沒人敢像你這樣欺負我!等會替鬥甜和她爹報了仇,再找你算賬!”
王衝苦笑,你還真是樂觀啊。
他朝卜見和失遮喊道:“你們還吵什麽?馬上束手請降,我還能幫你們說句好話,保你們不死!夫人已經讓開了山路,大軍片刻就到!”
卜見和失遮大驚,卜見是朝鬥荔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地罵著什麽,失遮則高聲呼喝著部下:“這小漢賊是從哪裏進囤的!?西北麵?該死!巡哨的怎麽不報給我?是失蠶巡哨!?”
失遮鐵青著臉,朝王衝和失蠶看了一眼,再吩咐道:“派人去查西北麵!”
王衝暗道,張都頭,世義哥,就看你們是不是足夠警惕,是不是足夠有力了。
他對鬥荔道:“夫人,你死心吧。失遮勾結外人,連本囤的人都下得了手,他的話還能信?要信也該信我的,我能保失胄好好活著。”
鬥荔還在掙紮的眼神終於平靜下來,她向失遮淒聲道:“兄弟,你放手吧。漢人是為報複卜漏來的,我們羅始黨人為什麽要跟他們一條路走到黑?”
失遮攔冷聲道:“不是我們非要走著條路,是漢人逼著我們走!你們女人耳根軟,漢人騙了一次兩次,你們還要信,我卻根本不信!”
他轉向王衝,不屑地道:“躲在女人後麵的人,更不可信!這小漢賊就是在哄人!囤下的官兵已經退開,西北麵全是山路,根本容不下大軍!”
王衝正等著這話。笑道:“信不信,找來那兩個道士就明白了。”
見失遮和卜見同時變色,王衝再道:“沒錯,他們早已將囤裏的情形探得一清二楚,不然我怎麽會來呢?”
卜見哼道:“那兩個假扮道士的探子上山就被看管起來。哪來機會傳消息?”
王衝搖頭,語氣很是遺憾:“他們是真的道士。精通道法。隻是兼作探子,傳消息這等小事,舉手之勞。”
失遮額頭微微生汗,低聲吩咐部下:“去把那兩個道士提來,多去些人,綁結實點!”
不過片刻。五花大綁的趙申和八難出現,見到王衝,瞠目結舌。
“師傅,師兄。你們要走便走,怎麽留在這裏自討苦吃啊?”
王衝開心地招呼道,還真是他們。
趙申道:“你小子不是還在梅賴囤麽?怎麽一下就來了這?老道我可沒教過你遁術啊……”
八難咋呼道:“嗨!離了統製司,本要找你,卻遇上張思正的前軍。聽說你爹也被遣到這裏,就替張思正跑跑腿,來這裏作說客。咦,你挾著這小娘子作甚?是不是又看上了人家?”
失蠶踩上王衝的腳趾,恨恨地碾著,王衝忍痛苦笑道:“我也是來當說客的,可跟師傅師兄一樣,都失敗了……你們說走就走,我可不行啊。”
趙申搖頭道:“哪能一走了之呢,待官兵進了囤,護得幾人算幾人。”
八難也道:“怕你爹被趕著衝在前麵,到時也能照應。”
這師徒三人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懂漢話的僰人臉色一變再變,卜見和失遮尤為驚駭。
一是沒想到這兩個道士是真道士,聽那大咧咧的語氣,還是故意讓他們拿住,真要走,誰也攔不住。二是王衝這小子,竟然也是老道的徒弟。三是綜合道士和王衝所言,官兵的大軍真的就在眼前。而且還不是南麵的馬覺,而是北麵的張思正,王衝不就是從西北麵來的?
兩人麵麵相覷,呆了好一刻,卜見咬牙道:“殺!殺個幹淨!”
失遮卻道:“萬一道士要使道法……”
卜見楞住,失遮趁勢道:“先把他們押在此處,官兵真殺來了,也好挾作人質。此時要緊的是堵住北麵,咱們在北麵人太少!”
片刻後,廳中就隻剩王衝師徒三人,失蠶,鬥荔,鬥甜的族人,以及幾個降心已定的首領,而廳外則被失遮和卜見的人團團圍住。
危機暫消,王衝鬆了口長氣,放開失蠶,這才抱腳呼痛。
聽鬥荔道:“王衝,你竟敢栽汙我……”
王衝正要解釋,鬥荔又道:“聽剛才的話,你來這裏是真的為了你爹,就不怪你了。隻是……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就算大軍來了,我們脫不了困,失遮和卜見發起瘋來,會把所有囤人,還有我兒子一並殺了。”
八難喝道:“殺出去便是!”
趙申嗬斥道:“你一人能殺得過千人!?徒兒,你有何盤算?”
眾人都看住王衝,挾持失蠶,揭出卜見和失遮的矛盾,再逼著鬥荔上他的船,以大勢逼壓。最後招來兩個道士,卜見和失遮不得不暫時放手。形勢一路變下來,這個少年在眾人心目中已變得深不可測。
除了失蠶,鬥甜父女的屍體再度入目,少女心中恨意滿滿,其中好幾分是因王衝而生的。因此當王衝看向她時,她橫眉怒目地瞪回來,啞著嗓子道:“看什麽!?”
王衝道:“我是有盤算,不過得靠夫人,還有你……”
鬥荔愕然,就聽王衝道:“夫人,你想全囤的人既不內訌,又能保命,那自然不可能。可隻是本囤的人不內訌,也不是辦不到,剛才……”
王衝轉視其他人:“大家也都看到了,真正鐵了心要推著大家死的是誰。”
一個首領哼道:“當然是卜見,我們在這裏死抗一天,他們晏州僰就能多活一天。”
另一個首領道:“等我們死絕了,他們還有輪縛大囤可以鑽。就算有十萬大軍,也難抓住他們。”
鬥荔終於下了決心:“卜見殺了我哥哥,殺了我侄女,不必你說,我都當他是仇人,你說怎麽辦吧。”
王衝點頭,開始了布置:“失蠶,外麵肯定有人想‘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