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海棠樓爭鋒

【起點作家,《武布天下》的作者十年落雪過世,他是家中唯一經濟來源,家中還有母親和妹妹,妹妹正要上大學。起點已經承諾該書的訂閱打賞都歸作者,還不知此事的朋友可以去訂閱打賞,聊表心意,大家多一分貢獻,人間多一份關懷。】

王衝莫名一笑,激得那鮮於萌捶胸頓足:“你可把咱們都害苦了!現在整個成都,所有沒滿十六歲的學生,都在詛咒你一傻百年,一直傻到死,你還敢出來見人!?”

王衝一愣,這話怎麽說?

他這表情轉折自然流暢,讓鮮於萌也是一呆:“看你這樣子雖然傻……怎麽也不像能傻到去燒王相公家牌坊的啊?”

宇文柏俊俏小臉撐出淡然之狀,解釋道:“你光忙著去燒牌坊,還不知前事呢。許大府得知你被文翁祠的牌匾砸傷後,就下令學子必須滿十六歲才能入府學,說這是卓異折夭,上天示警……”

王衝苦笑,自己挨了一匾額,牽累一大票神童進不了府學,生生拖了人家的功名之路,可真是無妄之災了。

理解歸理解,這罪名王衝可不會擔,扮出一副深沉模樣,他幽幽歎道:“許大府所言極是,天意不可違啊,我就是活活的例子。”

宇文柏再道:“本還以為那一下能把你砸醒了,卻不想又傻愣到去燒人家牌坊……大家都說你是孝子,我看你還是個傻子。”

沒等王衝反應,另一個抱著算盤的少年好奇地道:“你真是那個過目不忘的王二郎?”

鮮於萌點點腦袋,非常“遺憾”地道:“人雖好了,腦子卻不好使了,唉……可憐哪……”

王衝忍不住笑,這個鮮於萌,壞都壞得有些萌啊。

見他不以為意,甚至還能笑出來,三個少年很是意外。

宇文柏搖頭晃腦,脫口而吟:“惜哉今仲永,泯然倚田壟,猶笑不自知,沽酒醉冬烘。”

輪到王衝意外了,鮮於不說,這宇文柏果然是神童出身,張口就成詩,雖隻是打油詩,卻切中此時此景。

他沒了過目不忘的神通,詩文的感覺還是繼承下來了。四句話全是罵人的,你這個王仲永真是可惜啊,泯然眾人,隻能當泥腿子了,別人說你你還笑,買酒幹什麽?浪費啊,喝醉一個蠢貨而已,煞風景哦。

濃濃的怨氣正自這兩張麵孔噴出,直躥王衝臉麵。王衝找到了往日的記憶,發現他們這態度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是因王相公家之事而生的,以前相遇時就是如此。

看來不止是入府學之事得罪了他們,根本是早有舊怨,王衝轉瞬就明白了這股怨意的由來。

華陽四神童的名號豎起了好幾年,他王衝一直以超凡異能穩居神童之冠,排名第二的是範九,宇文柏和鮮於萌都敬陪末座。雖然這個排名不過是民間之論,不值一提,可對心高氣傲之人來說,被人壓在頭上總不是滋味,像宇文柏這樣有才華的神童,傲氣該不是一般的足。

王衝還在想,如果他王衝出自王相公家,不定宇文柏還沒什麽怨氣,可惜,不僅排名第二的範九是平民,他王衝也出自尋常人家,這對出自文宦世家的少爺們又是一樁刺激。

若是直白的惡言相向,王衝倒還要跟他們杠上,可踩人都這麽文縐縐的,再加之在自己眼裏,他們不過是該喊自己叔叔的小輩,哪值得他費神對付。

“傻人有傻福嘛……林掌櫃,海棠春現在多少錢?”

王衝隨口回了一句,轉頭跟林掌櫃說話。

“海棠樓童叟無欺,海棠春一直是四百文一鬥,稍後就叫夥計送上門去。”

林掌櫃一直在旁拈須微笑,默默看著少年們的來往,回答王衝也是禮貌有加,職業精神十足。

“煩勞林掌櫃送兩鬥到家中,再加兩斤豬頭肉,各式小菜……”

王衝將身上的鐵錢“砸”在桌子上,一串串數著,不去理會宇文鮮於。

宇文柏隻是皺起了好看的劍眉,沒有開口,鮮於萌卻不屑地道:“王二郎,你不是自認傻子麽?還數得了數啊,真是不幸之幸喲。”

嘿,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了!

王衝開始認真了,果然是拍子不到,蒼蠅不會自己飛掉。

細看兩人,見他們服色雖不顯華麗,衣料卻是上好綢絹,腰間還都掛著玉佩,不由心中一動。這兩少爺都是富二代,不,嚴格說是官二代,欺負起來可沒什麽罪惡感。

記起剛才三少年的對話,王衝暗定心計,誰說數學掙不來金銀?眼前就有兩頭肥羊。

他昂首朗聲道:“數數算什麽?我現在雖再不能過目不忘,算學的本事卻沒丟下,榜眼、探花,敢與狀元一比?”

倨傲的姿態,狂妄的話語,順帶還以華陽神童的排位踩了兩人一腳,鮮於萌一下就跳了起來:“比就比!十六,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宇文柏的小白臉瞬間染作粉紅,揚著下巴道:“你還真是變得像個活人了,不過算學這事,千萬別覺得跟記東西一樣簡單。《孫子算經》、《九章算術》,我十歲前就已學通了,現在正在學《黃帝九章算經細草》。這位林大郎,出身算學世家,也……”

宇文柏該是想說“也不如我”,可眼角瞄到一邊立著,依舊笑意盈盈的林掌櫃,頓了一下,改口道:“也跟我在伯仲之間。”

那林大郎趕緊插嘴道:“要不就比速算!你們用算籌,我用算盤,咱們一並來比!”

林大郎自己送上門來,正中王衝下懷,好一個台階!他依舊擺出滿滿傲色:“算籌?不用,一張紙,一枝筆,足矣!紙筆既能生花,也能衍劃!”

不止林大郎和鮮於萌,宇文柏都楞了楞,林掌櫃的笑意也凝住了,筆算!?

正統士子都很關注算學,畢竟得靠它推演天文曆數,熟知望朔,但真正精於算學的人卻不多,長於算技的就更少了。士子算數,都靠算籌,也就是小棍來擺弄,算盤還隻限於商人圈子,而這筆算麽,沒聽說過,怕就是心算而已。

宇文柏不屑地笑道:“便是千數相乘,你也隻用紙筆?”

王衝點頭:“既是比速算,四位數怎麽夠?八位數相乘都行!”

“四位數?八位數?”

老少四人同時怔住,林掌櫃最先明白過來,“二郎說的是千萬數吧。”

掃視三個少年強自壓住驚愕的表情,王衝心說自己墮落了,欺負他們,有些無恥吧。

“王二你休要這般無恥!提個大家都難辦到的題目,就能彰顯你的能耐了?我們可不是三歲小兒!”

鮮於萌反應激烈,宇文柏和林大郎眼中卻同時升起精光,那是興奮之光。

“千萬就千萬,看你怎麽用筆算!”

“算盤在手,多少位數都無所謂!”

兩人克服了心理障礙,頓時自信滿滿,鮮於萌見好友也應下了,態度驟然一轉:“輸贏總得有個說法,立個彩頭如何?”

這個時代,勿論男女老少,尊卑貴賤,全民好賭,既是比試,立起彩頭是題中之義。

宇文柏道:“誰最快誰得其他人身上的錢,不過你的錢要買酒菜,咱們也不欺貧……”

他還在尋思,鮮於萌惡狠狠地道:“你若是輸了,就背杆旗子,上寫‘傻子王衝’,進城到府學門口轉一圈……”

宇文柏拍掌叫好,王衝正中下懷,將要應下,本是看熱鬧的林掌櫃嗯咳出聲:“十六郎,何必鬧得這麽大,家中知道了可不好。”

再勸王衝:“十六郎家學淵源,不僅文學出眾,算學也是出自名師的,二郎不要賭氣啊。”

稱呼雖是親熱了,可前後話全是不看好王衝,好像王衝肯定得背著旗子去城裏招搖,鬧出了動靜,宇文家會怪宇文柏。

最後招呼林大郎,一聽就知林大郎是他兒子:“大哥,你就別摻和了,這種大數演算,正是算盤的長處,本是器利,怎可當作自己之能呢?”

這又是認定算盤絕對最快,不管是算籌還是筆算,都不可能望其項背。

林大郎有些不甘,宇文柏也有些猶豫,王衝卻朝林掌櫃拱手道:“謝林丈關心,王衝對算學還是有些自信,若是輸了,便是學藝不精,願賭服輸,與十六郎有何幹係?就請林丈作個中人,至於算盤……”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什麽天經地義的真理:“怕也不及我的筆算。”

老少四人暗暗對視,都沒開腔,鮮於萌又戳了戳自己的腦袋,作了個“還沒好呢”的嘴型,宇文柏冷笑,林大郎翻白眼,林掌櫃則是歎氣。

雖隻是少年鬥氣,王衝還有癲狂之嫌,可林掌櫃作起這個中人來,還是毫不馬虎。一一安排妥當,更親手將紙墨筆硯遞給王衝,再一聲令下,分散在不同角落的三人同時開動。

算盤珠子聲,筷子挪移聲響個不停,再看王衝,手執小毫,正在發愣。

觀戰的鮮於萌忍不住嘀咕道:“咱們別是陪傻子作戲了吧?”

林掌櫃撚著胡須,沉吟不語。以他識人之能,一眼就能看出,王衝已非傻子,更不是瘋子。不過王衝之言卻顛覆了他的常識,近於瘋話,讓他想不明白。

他並非單純的商人,士人所擅的算學和商人所擅的算技已經融會貫通。就這道千萬數相乘的題目而言,毫無實際用處,商人絕不會涉及,屬於士人算學。但商人麵對的是繁複計算,精於算技,所用的算盤,正是應付這種題目的利器。

相對而言,士人算學更注重深究學理,熱衷於探討各類不同問題,這種隻需硬橋硬馬去啃的題目,不管是哪本算經,都沒怎麽深究過。畢竟算得再快,不能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觸及“數理”,對士人來說就毫無意義。當然,並不是說士人不重視單純的算技,隻是當作最基本的能力。

用算籌來算千萬數相乘,著實考校人心細致和耐性,手腕一抖,算籌擺錯了一根,就是前功盡棄,足以讓九成九的人打退堂鼓,也就宇文柏這樣的神童不僅敢接,還敢比速度。

可王衝在說什麽?靠紙筆就能演算!紙筆怎麽算?不就是心算嗎?心算怎可能快過算籌?還要比過算盤,這真是癡人說夢……嗎?

林掌櫃忽然記起了什麽,有些懷疑自己的常識是不是錯了。聽說東南商人在用一種數碼【1】,是把算籌記在紙上,還聽說嶺南商人也在用什麽胡數【2】,便於紙筆計算,難道王衝學了這種門道?

或者換一個思路,王衝之前本有過目不忘的神通,被文翁祠的匾額砸了腦袋後,那神通丟了,卻又得了神算的神通,所以才這麽自信?

“那小子到底在幹什麽啊?”

鮮於萌的嘀咕打斷了林掌櫃的浮想,定睛看去,見王衝已經落筆,卻是縱橫揮灑,大開大闔,像在作畫一般。

“去找根繩子來……”

林掌櫃招來夥計,低聲吩咐道,身為酒樓東主,自是見多識廣。

“繩子?”鮮於萌不解,林掌櫃略帶隱憂地道:“等會比下來,還不知王二郎會不會躁狂,有備無患的好。”

鮮於萌摩拳擦掌:“交給我!到時我來綁住他!”

【1:蘇州碼子,也叫花碼,南宋時盛行,是中國人自創的一套數字符號,隻流傳於商業領域,用途也限於速記,沒有發展出算法和運算符號。匪頭個人認為,北宋晚期該已有前身了。】

【阿拉伯數字(其實是印度數字)在唐朝時就傳入過中國,隻是那時形象還跟現代有所不同,之後泯然於曆史,直到蒙元時才重新進入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