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西園曬書英豪聚

那少年叫唐瑋,跟範小石交好,雖也來了縣學,卻很不服王衝。

“閉嘴!”

“聽我說!”

王衝和顧豐異口同聲嗬斥,再相互對視,空氣中隱有電光交錯……

“縣學囂叫,十戒尺,先記帳。”

“不敬師長,抄《學記》十遍!”

這隻是個愣頭青,本是立場相異的王衝和顧豐忽然變臉,一個鼻孔出氣,這楞小子頓時呆住。轉頭依次看向範小石、宇文柏,甚至最後還看向那些成年生員,卻沒一人搭理他。不得不垂頭喪氣地應下了責罰。

唐瑋這跳牆行徑隻是個別事件,但由此也能看出,這百來號學生的人心亂成了什麽樣子。

王衝和顧豐默契地攜手處置了唐瑋,繼續眼對眼瞪著。

“這樣可不行,在老夫家門口蹲多少好漢都不行。”

“小子知道,就不知教授有何高見?”

瞪眼沒分出勝負,將學生們丟在院子裏吵,王衝跟顧豐縮進屋子裏商議。

問題很嚴重,招來了人,不等於萬事大吉。怎麽分齋,怎麽安排學職,怎麽劃定待遇,甚至怎麽上課,大家都存在嚴重分歧。

這分歧不是顧豐和王衝能夠一人而決的,成年生員自然不服王衝,都崇信權威,願意聽顧豐的安排。而宇文柏鮮於萌和範小石這幫少年,是被王衝忽悠來的,揣著改天換地的滿滿心氣,自然要把王衝立起來當他們的旗杆,行他們所想的新政。

其實他們也沒什麽具體想法,還等著王衝拿主意,但絕對不能是舊政,不能被顧豐這老朽領著走,不然怎能顯出他們的能耐?

因此,就算顧豐和王衝兩人一個鼻孔出氣,也沒辦法擺平這兩幫人。而要度過明年正月的公試難關,少了哪一方都不行。

顧豐擰了好一陣胡子,決然拍案道:“考!以考定勝負!”

王衝嘴角一歪,還以為能有什麽妙策……

“光考也不行,光自家比也不行,不如搞場大的!”

王衝想得更深,“先把縣學的實力擺出來,免得公試時被府學隨意揉搓,正好也讓縣學這些人明白,大家是一體的。”

顧豐訝然看住王衝,本以為這小子就是個不諳世事,橫行無忌的斯文小潑皮,沒想到思慮會這麽透。

“也罷,縣學既要擴舍,原本的藏書也該收拾收拾,就以曬書會為名……”

顧豐一錘定音,所謂曬書會,就是每年選一個晴日,將藏於樓閣的書搬出來曬太陽,防止黴變蟲蝕。同時以書為媒,文人們聚會交流,漸漸就形成了一種習俗。

這個習俗最早出自汴梁的三省六部官衙端午曬書,官家還賜錢設宴,而後擴及民間,時間也多有變換。盡管冬日曬書有些別扭,但趁著遷舍時曬曬,也在情理之中,曬書隻是個由頭,真正目的是曬人。

曬書會的構想得到了趙梓的大力支持,趙梓借機向盧彥達伸手,不僅借到了西園一角作為曬書場地,還順來了若幹資金作為活動經費,同時也將消息廣傳出去。

十一月十九,華陽縣學西園曬書,才子登場,神童亮相。

這日清晨,三家村王家宅院裏,換了一身淡青山海暗紋圓領衫的王衝伸展臂腿,向家人展示他的新形象。

“二哥好俊俏!”

幫著王衝穿衣打扮的瓶兒雖累得額頭起了一層細汗,可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樂得大眼睛眯作兩輪彎月。還是第一次見二哥穿上綢衫,風姿果然不凡,以前那些粗布衣服,完全掩了二哥的神采。

“二哥這個樣子出去哄人更容易了。”

衣是舒展清朗,人也貌似純良,卻被虎兒一句話揭穿老底。

“這就叫俊俏啦?小孩子沒見識,哪日我把宇文十六牽來,那才是真的俊俏。”

王衝使勁揉著瓶兒的腦袋,兩個總角髻也散了,惹得瓶兒嗔怒不已。見著瓶兒長發披灑的乖巧模樣,王衝心中一**。兩張,不,該是三張麵容悄然在心中顯現。其中兩張一模一樣,但氣息各有不同。一張歡悅靈動,一張沉靜秀雅。

第三張麵容則被絢麗的脂粉遮住,就隻剩下一雙會說話的丹鳳眼,還有鼻下兩道清晰的血痕。隨著這張麵容顯露,溫軟香甜的觸嗅之感開始**漾……

“二哥……”

瓶兒的呼喚拉回了王衝的心神,再聽瓶兒道:“二哥剛才的眼神好奇怪啊,瓶兒臉上有飯粒嗎?”

那一刻,王衝也掩不住臉上一絲紅暈,咳嗽著轉開了話題。

收拾停當,正要出門,瓶兒又道:“二哥……真沒問題?”

什麽問題?

“聽爹爹說,這種曬書會要比詩賦的,從來就隻聽二哥誦經文,沒見寫過詩賦,萬一遇著壞人,非要為難二哥,那怎麽辦?”

瓶兒這一說,倒讓王衝一愣。

“詩賦不過是文字小技,哪能比得天理大道,在乎這個作甚?就算真遇著了,你二哥也有應對的法子。”

王彥中的話同時也安慰了王衝,說實在的,他還真沒想過這回事,原因也簡單,原本的王衝是個無心人,自然不擅詩文,而他更是睜眼瞎。這些天來日日讀書,他也漸漸進入到讀書人的狀態,更知詩賦的博大精深,學著那些穿越者,張口就抄後世的詩詞,他可不敢幹,那是絕對要出醜的。

“別擔心,二哥會帶秋葉糖回來!”

按平雜念紛紛的心緒,王衝揮手告別。

出了院子,外麵的牲欄裏栓著一頭驢子,毛色純黑,嘴上一圈白,耳朵高高豎著,生氣十足。這是林掌櫃送的,起碼值二十貫,王衝真要買還很肉痛。

“驢兄,有勞了!”

王衝牽出驢子,打趣地喚了一聲,這小驢斜著腦袋,朝王衝打個噴鼻,嗬嗬叫了一聲。

“你若能開口說話,就直說無妨,絕不會嚇著我。”

“嗬嗬……”

“是要個名字嗎?就叫……大聖!”

“嗬嗬……”

一人一驢,悠悠自田埂小道向北行去。

日近三竿,大概早上九點的樣子,王衝一人一驢來到了城西的西園。這個西園是成都最大的園林,成都府路轉運使司署衙就在裏麵,園裏的西樓也是成都四大樓之一。盧彥達幫趙梓爭取到西園一角辦曬書會,看得出也對縣學事上了心,開始朝著功勞梯而不是陷人坑的方向推。

剛到西園,王衝就被滾滾人流嚇住,就見人頭攢動,車馬如潮,好不熱鬧。

莫非西園另有活動?

王衝不覺得小小一個曬書會能引來這麽多人,他卻不知道,對成都人來說,一年十二月,月月有市,從不缺熱鬧。但十一月是最沉寂的一月,梅市過後就沒什麽好玩的了。得知西園要辦曬書會,頓時來了勁。

來者其實大多數都不關心什麽曬書,什麽縣學乃至神童,隻關心熱鬧。王衝進了園子後也發現了,沿路就擺開了無數攤子,有賣貨的,有相麵的,還有不少關撲鋪子,遊人都在這些攤子前流連。

拐到西園深處,高高的“西園曬書會”旗招迎風飄搖,這裏人就少多了。旗招下還有清秀書僮迎候,見得王衝,脆脆喚著“小郎君是為曬書會而來?”王衝還嚇了一跳,竟是小姑娘扮的。

一個小書僮將王衝引了進去,另一個小書僮又迎上兩個年輕人。一個二十四五歲,一個還不到二十。年長的溫和雍容,年輕的劍眉寬額,渾身散發著一股銳利之氣。

“這是官坊差來的小娘吧,不是說許大府不願縣學自立嗎?叔興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看出書僮是小姑娘裝扮,那個年輕書生有些詫異。

“許大府確是不願縣學自立,但縣學能自證有力,許大府也樂見其成。這不,縣學要辦曬書會,許大府也大力襄助。不僅用府裏的公使錢來支酒水,還讓官坊出人經辦會務。”

年長的正是王昂,叔興是他的字。

年輕書生遺憾地道:“真是可惜了,這是曬書會,不能大開絲樂,不然就能見識下官坊的舞班到底有何神奇,這麽多年來,梅市的散花天女都是對江樓包攬,官坊拿得天女,還是第一次呢。”

王昂笑道:“當日我就在散花樓親見了,可惜那小天女蒙著麵,此時便是真在這,也認不得。”

年輕書生轉了話題:“我與叔興來此也不是為睹天女姿容,而是看看,華陽縣學這班神童,到底有何神奇之處,尤其是那個王二郎……”

憎惡之色流轉在王昂臉上,他搖頭道:“你會失望的,那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八行之輩。”

年輕書生冷冷笑了:“真是如此,便怨不得我當場掃落了他的偽名,府學絕不容他這種無良小人!”

兩人邊說邊走,身影很快沒入林蔭中,此時曬書會的旗招下,一輛大車又行了過來,車上是紅白黃紫的絢麗花色,兩個嬌小身影坐在車上,如花中精靈般。

“今天定要賣個好價錢,讓娘親知道我們的厲害!”

兩張俏麗的小臉如一個模子般刻出,但說話那個卻是眼眸靈動,活潑中顯出一分狡黠。

“隻想讓衝哥哥知道……”

另一個蔫搭搭的,手持花剪,對著盆花,嘴裏碎碎念著,後半句像是“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