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意回府後換過外袍,帶著綴玉聯珠去徐氏院裏擺飯。

水盆羊肉用了個像盆缽似的容器,隻裝得七分滿,怕路上顛簸潑灑了,取出來還是熱氣燙口的模樣;醪糟魚膾真真薄如蟬翼,輕得仿佛被風一吹能飛上幾裏遠,被廚下擺成花型,酒香彌漫,還贈了醋芹、糖醋薑、花椒鹽之類為佐;箸頭春酥香誘人,金黃勻稱,直教人胃口大開。

徐氏自病後久違這等美食,不由得也被勾出了饞蟲,她開口問:“可是房契簽下了?”

紓意眨了眨眼:“未曾呢。”

綴玉聯珠一邊布菜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說這曹家姐妹兄弟五人是怎麽大打出手,一連在琳琅閣打了兩場,曹五郎耳朵都要教他二姐姐擰出了花,衣襟子扯的稀碎,後來攥著襟口,左耳腫得兩個大,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吳媽媽聽得發笑,倒玫瑰醪糟的手都顫了。

還有曹二娘身邊的仆婦,雖不打人,隻去抽扯四娘五郎頭上的首飾冠帽,教眾人踢踏碎了一地,那姐弟二人出門一趟,實在是得不償失。

曹三郎是個不吭聲的,卻由著小廝長隨一邊喊著快停手別打啦一邊上去亂打一通,麵皮子不動,指不定心裏多美呢!

紓意本不想笑,教她二人說得也忍不住,含著魚膾取帕子來掩唇。

徐氏搖搖頭,笑道:“現下可知分府是個什麽光景了?”

“見是見過了,可咱們府上卻不是這等全武行的樣子,”紓意抿了口玫瑰醪糟,“東府那邊巴不得快快地將咱們遣走,整日來西府刺探,可得是急壞了,二姐姐看我的眼神,我可不想再見著。”

“快了,過些日子搬出府去,便不用再與她們客套。”徐氏為女兒添了一箸羊肉,又看小硯清撚酥吃。

“看來看去,還得是安樂坊裏的宅子呀。”

幾日後紓意出門前去安樂坊的宅子定契,她看著契書擬稿,隻覺得合適極了。

“娘子,咱們這幾日時常出門,想必東府的又要來跟著。”綴玉有些遲疑。

“無礙,這次跟著就跟著吧,反正知道咱們買了宅子,正好安他們的心。”紓意揀了支步搖替自己簪上,心情十分好的模樣。

安樂坊裏的宅子主家姓陳,剛升任進京置辦了宅子沒幾個月,又被外放做地方官,本打算將宅子留著等回京時再住,可兩三年過去了,家中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回京也遙遙無期,想來想去還是將京中宅子賣了,多少是一筆銀錢。

陳家宅邸中留著幾位忠心的老仆,宅子未建成幾年,又時常打掃修葺,今日登門一看,處處都是很好的,省了不少修葺的功夫。

原主人家也頗有雅趣,流水石橋,院內四季花樹都種上了,還有一處小花園,滿是盛放的的月季,一旁還有待開的芍藥,想必再過一兩月便能看到。

紓意四下看看,當真喜歡極了。

隻是未有主人家居住,宅內廊柱有些掉漆,內室有些塵氣,還需粉塗打掃一番。

又去各處內院看了看,總覺著這宅子就是按自己喜好布置的一樣,處處都如此舒心,就連一撮兒枝葉嫩芽也可愛萬分。

紓意當即便提出簽契印章,陳家仆人便請她與堂上坐著,取出了隨信寄來的一式兩份房契文書。

“今有安樂坊金樨巷宅邸……契金七百五十兩銀整……”紓意看著契書上的文字,有藏不住的喜悅。

這宅子比曹家的小些,但位置更好,貴也無妨。

紓意買宅的銀子,有年年存下的壓歲銀,還有每月月銀中攢的,再加上一些鋪子莊子裏的進項。

陳家主人已經將兩份文書簽好了才寄來,便請蘇娘子簽上姓名作中人,她再簽上自己的姓名、蓋上小印,再一同去府衙錄案,貼上契尾,蓋上官印。

成了。

是她自己名下的宅子。

陳家老仆點好銀票,將房契一式兩份,立時命人去收拾細軟,妥當後他們乘車還回陳家主人身邊去。

紓意點了頭,便再想將這宅子再逛一遍。

花葉重重,紓意走過隔牆,花影在身,便讓它在窗格間流動起來,這宅子,真是太好了,花牆碧樹,簷角風鐸,仿佛處處是按自己心意建起的一般!也不知這陳家主人到底是何人。

世上竟能有如此的心有靈犀?

陳家仆從收拾好後,便將整座宅子的鑰匙分作幾串,通通給了紓意,另有箱櫃鑰匙掛在各自鎖上。

她想著,既搬了家,門上婆子也當換過,且不知是否現下府內的仆從都願跟來,正好放了幾個年紀差不多了的,也算情分一場。

內宅家具倒是大半齊備,回去問問娘親,可需齊齊換過;再加上簾幕帳幔之類的物件兒,還是得好好尋摸著,吩咐從家中領幾個花匠侍弄新宅園子。

紓意又命人查看過宅裏是否還有燭火,一應安全後,她便親手將大門落了鎖。

這一捧鑰匙提在手中,雖有些沉,可別說有多熨帖了。

正好幾日後就是清明,不如與阿娘硯清一道去慈恩寺求簽踏青,也來看看她們的新宅子。

還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濃濃,請她來吃酒才是。

紓意一邊想著一邊登車回府,懶得去管後頭跟著的尾巴。

張氏正打發人去探聽來府上問詢的兩戶人家中小郎君的情況,正見周媽媽領了從前跟著紓意主仆的婆子來,便揮退下人,側耳靜聽。

“夫人,那西府的買了處宅子,不知是做些什麽。”

自然是想搬出去了,早不搬晚不搬,偏要等到她有些用處的時候搬。

看來那母女倆還有些銀子傍身,如今宅子都買得起了。

張氏隻嗯了聲,教那婆子繼續留心著,又給了賞錢便將人打發出去。

“夫人,她們若是這個時候搬出去,咱們可就拿捏不住了啊。”周媽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張氏此時卻出奇的冷靜,緩緩道:“買個宅子怎麽也得修葺布置一番,分家前還得稟告老夫人,哪有這麽快的,咱們還有機會。”

“難怪前幾日又買了四個侍女進門,原是為了這個。”她又喃喃自語,撥弄起腕上的鐲子來。

窗外幾聲鶯啼,張氏回頭望了一眼。

“今日什麽日子了?”

“回夫人,今日二月廿八,再有幾日就是清明了。”周媽媽垂首抬眼,隻看著她。

張氏微微一笑:“清明好啊,清明該拜祭先祖,還應出門踏青,好好遊玩幾日才是。”

“明日一早便去給老夫人請安,清明,咱們就去興國寺罷,”能耽誤一日是一日,直教她沒空收拾新宅,“為先祖好好添上供奉,保佑我的月兒婚事順遂。”

張氏忽又像想到些什麽,鋒利的唇角一勾。

“再為我那苦命的三叔上一炷香,願他早日還家。”

正是清晨,今日瞧著天氣倒好,不知哪來的雀兒嘰嘰喳喳。

徐氏院裏的侍女正掩著口唇打哈欠,便見老夫人院裏的媽媽走了來,說明日闔府去興國寺上香,連忙領著媽媽進去通報。

“三夫人,後日便是清明,老夫人想著明日去興國寺上香拜祭,再住上一兩日的,便當做踏青了。”

“好,”徐氏點了點頭,“稍後便收拾起來。”

“老夫人特意囑咐,三夫人莫忘了帶些平日用的藥去。”那位媽媽眼裏都是關懷。

徐氏淺淺一笑:“勞煩母親掛懷了。”

她走後,徐氏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裝,帶一兩件厚些的衣袍,興國寺在山上,隻怕比山下寒冷些。

清明時節,盧家府學也放了假,想著正好也帶小硯清出門玩樂一趟。

紓意睡得正香,她擁著雪綢軟被,團團縮在暖和的粉緞堆中,鼻尖麵頰泛著淺淡嬌嫩的粉,像隻慵懶的貓兒。

聯珠輕手輕腳瞧了一眼,便拉好簾子,今日無事,再讓娘子睡會罷。

她退出了內室,去打點紓意起身要用的巾帕和衣裙。

再過上幾日,自家娘子就要帶著她們住到新宅子上去,那沒有東府婆子侍女們,娘子能真正做一回主子。

正如這流水般滑膩的凝脂綢,今後的日子也會如此順暢。

也不知慈恩寺裏頭能不能放紙鳶,帶兩隻去給娘子和小郎君玩玩也好。

聯珠正想呢,便見了三夫人院中的侍女來報,說老夫人想明日去興國寺上香的事。

這倒巧了,她又將紙鳶放了回去,還是下次再放罷。

紓意這一覺睡得十分饜足,她在柔軟榻間伸腰,兩隻手探出了被衾,白膩的小臂顯得愈發粉嫩。

她還有些迷瞪,緩緩起身揉弄著惺忪睡眼,墨發披散,平日裏是最溫婉知禮的,今天倒是少見的少女模樣。

聯珠捧著水盆來伺候娘子洗漱,絞了帕子敷在紓意臉上,開口道:“娘子,方才夫人院裏來人,說明日老夫人領闔家大小去興國寺上香,還要住上一兩夜。”

紓意捧著帕子,有些悶悶的鼻音:“真是巧了,祖母倒和我們想到一塊兒去,興國寺人多,咱們這臨時上山,哪有禪房住呢?”

“我問過了,說是二夫人幾日之前便定好了禪房,咱們隻需準備些衣物細軟去。”聯珠見自家娘子還未睡醒,便親手替她洗臉。

“那便好,聽說興國寺的齋飯好吃,這次也去嚐嚐。”紓意握著楊柳刷下榻漱口去了。

作者有話說:

絮絮買房了!(某人準備好爬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