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之前已遣人收拾過大半,不過兩天,便將各處都歸置妥當。

紓意定了相輝樓的席麵,又特意買了羊肉做炙肉吃,先在新家中慶祝一番,又給仆婦們發放賞賜,與主家同樂,下人們各個滿麵喜氣,拜謝自家小娘子。

母親與她商議過,不辦什麽遷居酒席,她們在這白玉京中不必大肆宣揚分家之事,當時也隻安平伯府四鄰知曉,現下隻請盧家女眷過府小聚便是,也是答謝盧家幫扶之恩。

經此種種,還是一家人安生過日子最為實在。

紓意細細挑選自家院中種的各色鮮花,折下插作一籃清供,並請帖和幾樣精致茶點送去盧府,一是說明自己帶著母親幼弟已經分府,二是答謝一番兩位盧夫人當日相助,特設宴款待。

再送些見麵禮去同坊的人家,彼此認認門戶,日後也好相處。

聯珠捧著禮盒,遠遠立在定遠侯府門前。

這侯府,送還是不送呢?

雖說現下自家小娘子與侯爺有婚約在身,且二府是故交,可這婚約到底是權宜之計,這到底該避嫌還是大大方方登門?她今日送這見麵禮,本是平常,可加上前頭那一層,怎麽想都是難受。

她蹙著眉,在十字街中躊躇著,定遠侯府的門房眼尖,早就遣人進去通報了。

近侍陸誠得了令,連忙快步趕至府門前:“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麽事嗎?”

聯珠眨眨眼:“啊,我們家夫人前幾日新搬進前頭宅子,特意遣我給街坊四鄰送些薄禮,也算認認門路。”

“敢問主家姓氏?”陸誠隻作不知。

她眼珠轉了轉,隻說:“我家夫人姓徐。”

“多謝徐夫人,我自會轉告侯爺。”陸誠笑著接過禮盒,見禮回了府。

也不知如此對還是不對?聯珠一時想不明白,又怕做錯了事,隻好回府問自家娘子去了。

紓意對此倒沒什麽所謂,送這見麵禮並無別的意思,光明正大便是。

那頭衛琅捧著禮盒,緩緩打開,正是紓意親手製的熏香。

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前世她便在花窗下細細研磨香料,蜂蜜調和,酒蒸晾曬,這場景曆曆在目。衛琅暗傷夜間疼痛卻不能根治,是她特意為他安睡而製的香。

他隻希望日子快些過去,等他進宮謝完恩,便能去見她了。

到了新宅設宴那日,雪濃開心極了,總算能出門找紓意玩,更開心她能脫離那個火坑,舒心過自己的日子。

今日席麵共十八道,六涼、四鎮桌、四大葷、四收尾,樣樣精致可口,賓主盡歡。

今日席間都是女客,僅小硯清一位小小郎君,自然說起自家兒女更多一些。

雪濃還想悄悄衝著紓意使眼色,想和幼時那般偷偷溜下席去玩,又想到紓意今日作主,哪有主人家下了席去玩的道理?於是便忍住了,隻和她湊在一處小聲說話。

“待會可要帶我去看看你的屋子,我可是帶了禮來送你。”雪濃點點她的手背,笑出一對酒窩。

“好,我也有東西給你呢,特意為你繡的,”紓意飲下一口若下春,又笑著問,“對了,你的團扇如何了?”

雪濃立刻癟了嘴,小聲嘟囔著:“還是沒那麽好看,總覺著有哪處不太好。”

她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母親,見並未在意自己,又說:“我今日偷偷帶來了,待會你替我補上幾針。”

紓意用酒盞掩唇忍笑,說:“這可是你出嫁那日用的,我替你補針不合適呀。”

“那、那你一會教教我也好,我繡的老是漏針,阿娘說我不夠細心才會這樣,”她委委屈屈,“可我已經很用心了。”

這幅模樣實在可憐,教紓意心頭一軟,也不知盧夫人怎麽忍住雪濃這樣的水磨工夫,仍讓她自己繡。

“好,我待會一定教你。”紓意笑著替她盛來一匙珍珠酥酪,“嚐嚐,你最愛的。”

兩位小娘子你一口我一口,看著乖巧可愛,讓人隻覺十分心喜。

宴罷,徐氏著人請來樂師弄弦,幾位夫人移至花廳繼續談天點茶,小硯清要歇晌,紓意便領著雪濃去了自己屋裏。

綴玉聯珠捧來水與二位娘子淨麵,奉上香飲甜果,便退下了。

紓意探頭望了望,放下寢室內層層紗簾,拉著雪濃往坐**倚坐,坐著坐著便躺倒,二人一塊看起團扇來。

“你看,這樣就行了。”紓意另取淨色扇麵繡給雪濃看,再細細指點,有了不少起色。

二人案頭擺著雪濃帶來作賀的一對西域玻璃花斛,天光透過,映出一片五彩光來,一旁擺著院子裏折來的各色鮮花,由娘子們插花玩。

“絮絮你真厲害!這樣一點兒也不會漏針,”她驚歎連連,直讚紓意的手藝,“怎麽我就學不會呢。”

“你哪是學不會,分明是不愛學,”紓意掩唇笑著,她自然對雪濃不愛女紅之事一清二楚,“你要是願意學,肯定比我繡得更好。”

她又起身尋來一方錦匣,遞給雪濃:“本想等你添妝那日一塊帶去,既然今日來了,便先給你過過癮罷。”

那衣料是自家衣坊產的鱗波紗,天水碧作底,金紅作紋,披帛裁作弧邊,披上身後便如水波一般層疊,上頭繡著雙雙錦鯉,別提多靈動了。

“這……也太好看了,”雪濃攬過她的胳膊,忍不住地搖晃,“怎麽製出來的東西都這般漂亮?你這腦袋,究竟怎麽長的。”

說著便來摸紓意的發髻臉頰,二人笑著鬧著,竟在坐**睡著了。

兩位小娘子一覺睡到了盧夫人來尋,綴玉聯珠立在簾外,也不敢通傳。

盧夫人見此搖搖頭,替女兒收拾好東西再喚醒她,雪濃依依不舍,隻能耷拉著眉眼和紓意告別。

等到嫁了人,這般相聚的時光便更少了,紓意不免有些感歎,若能永遠都是孩童該多好。

說起嫁人,她又想起那道姻緣恩誥。

太後賞賜自然不能隨意亂放,如今正妥帖收在匣中,紓意回頭望了一眼,從架上取了下來。

她接到恩誥那日並未細看,如今將這五色彩緞捧在手上緩緩展開,隻覺十分陌生。

衛琅。

她指尖觸上這個名字,腦中漸漸浮現出當日他的眉眼。

定遠侯是個好人,更是保家衛國的英雄,隻是這婚約來得不遂人願,讓紓意也對此抵觸起來。

畢竟許多年未見,性情與幼時相比定會變化,她也不願如此盲婚啞嫁。

這些日子定遠侯府門前的人也差不多散盡了,隻是不知他這裝病的計劃到了哪一步,紓意想著還是再等上一段時日,再去作那情意綿綿的假模樣。

她收好恩誥,這幾日忙著拾掇宅子,明日便來打理店鋪莊子罷。

徐老太公曾是清貧人家供出來的進士,當年受恩師筆墨之恩,高中後不僅報答恩師,還置下一處書畫鋪子便利讀書人。

書畫鋪子現下倒不缺生意,省試在即,各地貢士都到了白玉京,其中也有家境清貧的,用族內湊出的盤纏進京科考,平日裏省吃儉用,紙墨也需節省。

紓意想著,便像徐家老太公一般,在自家書畫鋪子裏設了謄書案。

清貧貢士可自行抄錄鋪內書籍閱讀,也可將抄錄書籍或貢士作的字畫放於鋪子裏寄賣,若能順利進入殿試,那這些書冊字畫當然有人爭相購買,如此也算是幫了些銀錢上的小忙。

她戴著帷帽提裙進了鋪子,夥計將她迎至樓上茶室。

“東家,”吳掌櫃前來見禮,“東家可有些日子沒來了。”

“一直抽不出空,今日特來看看。”她接過鋪內細賬,又伸手請吳掌櫃也坐。

吳掌櫃曾是江州貢士,殿試前夕,被人蓄意傷了右手和麵龐,提不動筆,也再不能得見天顏,仕途盡毀,一心隻想尋死。

後他渾渾噩噩,被林三郎救下。本想請他去書院中做夫子,他想著自己麵龐醜陋,隻願在林三夫人徐氏的書畫鋪子中做個掌櫃,也算報答救命恩情。

常來往的學子都知曉,雖吳掌櫃麵頰有瑕,但他學富五車,為人和氣,若是讀書有惑,請教他定能茅塞頓開。

“去歲從南邊進來的竹紙銷量極好,物美價廉,許多學子以此操演文章,可節省不少銀錢,”吳掌櫃介紹著,“咱們的紙坊正鑽研竹紙製法,若是成了還能在成本上更節省一些。”

“竹紙雖價廉,可與麻紙相較要脆上不少,不能久存,定要和買家說明。”

吳掌櫃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前些日子陰雨連綿,紙庫內可有損耗?”紓意撩起一邊紗帷對賬,露出半張粉麵。

“這次半點沒有!多虧了東家想的周到,咱們提前讓夥計查看屋瓦牆窗,又用木架墊高了紙張,蓋上油氈,別說損耗,就是半點黴跡都無。”吳掌櫃很是佩服,他們原隻知蓋好上頭,卻沒想到今年雨水實在太多,地麵也滲出許多潮氣。

“那便好,”紓意對完賬簿,又道,“春闈在即,可製一些書簽作附贈,上頭可繪些登高望遠或是蟾宮折桂的小花樣,也是圖個吉利。”

“好,可用咱們新製的桃花箋來裁,一箋可製六張簽,不費什麽銀錢,若是學子們覺著好,放榜後拜謁遞帖也會購置桃花箋來寫,一舉多得啊。”

紓意點點頭:“若是有讀書人在咱們鋪子中高談闊論,定要提醒注意分寸,當心禍從口出。”

二人又合計過今後的生意,吳掌櫃便送紓意出門。

“東家慢行。”他叉手行禮。

紓意還了一禮,便想著去自家成衣鋪看看。

“東家?”店內有位青衣書生,聞言便追出店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