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意正與阿娘一同看著自家鋪子裏新式布料, 想著配個什麽花樣才好。

徐氏調養好了身子,現下能與女兒一同打理生意了。

“娘子,門上遞了拜帖來, 說是定遠侯府送來的。”綴玉將拜帖捧給紓意。

聯珠替自家娘子問出了口:“定遠侯府的拜帖?侯爺要親自登門嗎?”

“想必是婚約一事。”紓意垂眸來看。

她並未告訴阿娘與定遠侯假意婚約一事, 現下隻裝作猜測的模樣。

幾人點點頭,便去廚上吩咐采買待客的事。

“可需阿娘陪你?”徐氏摸摸女兒的鬢發。

紓意一笑:“女兒自去說明便是,哪能事事躲在阿娘身後,擺上屏風也無礙的。”

她又想起了府內各人脈案和郎中證詞, 還需去桃枝巷找個人證才行, 定要教張氏知道,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聽聞清晏樓新來了位廚娘子, 做得一手好羹湯, 待這事過後,咱們帶著阿弟去嚐個新鮮呀?”

“好, 阿娘做東。”她捏捏紓意的鼻尖,二人繼續繪起花樣子來。

“娘子,織霞坊的劉娘子來了。”

今日事倒不少。

“快請。”

劉娘子與徐氏和紓意見禮,開口道:“二位東家,您遣來的女衛暗中跟了那人幾日,才知道她是另一家成衣鋪的,那家鋪子見學咱們的花樣子不成, 便去買了桐油。”

“怎麽?還想燒咱們的鋪子?”

“不無可能, 妾此次來,還想請東家多派些人手, 平日鋪子裏不住人, 雖不能定言她想燒咱們的鋪子, 但還是有備無患才好。”劉娘子眼中閃著光。

這鋪子自然也是她的心血, 東家又首肯收留了許多無依無靠的女子習得織造手藝,還教她們習字明理,如此一點點經營起來,怎能因這些歹人毀於一旦?

“那是自然,綴玉。”紓意請劉娘子跟著綴玉去,帶些精幹婆子去鋪子中埋伏。

劉娘子拜謝,便跟著綴玉出了院門。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幸而劉娘子敏銳未雨綢繆,若是真的放起一把火,怕不是一條街的商鋪都要遭殃。

原做生意也會遇見這樣的事兒。

夜間紓意洗漱過,便倚在榻上看話本子,臥欞窗開著,樹影搖曳送進陣陣月季香來。

她困意彌漫,指尖力道漸鬆,令話本子滑到了窗下,她寢衣輕軟籠著一身嬌,紓意赤著粉足下榻去拾。

再一抬頭便見窗沿上一朵重瓣繡球,正在夜風中微微顫著。

這兒怎麽會有朵花呢?

它白紫層疊花瓣,密密匝匝開成一大捧,上頭還帶著露珠。

想必是綴玉替她折花作清供,忘在這兒了吧。

她去書案上尋來一隻青碧色的荷葉筆洗,又在屏外銅盆處盛了水,將繡球置於水中,伸指撥了個水旋兒,水珠順著瑩白指尖又落進花蕊中。

這繡球開得真好。

紓意捧著荷葉筆洗,又將它擱在了窗沿上,月下水色迷人,竟也在窗格上映了層層水光。

她掩唇打個哈欠,再抹去眼角淚花,拉下床帷歇下了。

衛琅正倚在屋外廊下,用力撚了撚指尖,眸中神采比那水色更加溫柔。

她果然喜歡。

他實在想得緊了,望她不要怪罪自己做這梁上君子。

紓意打點好待客之物,等著今日衛琅登門。

此次與以往不同,定是上門來說日後共同出門一事,是正大光明地來,她便吩咐下去備好正廳,同樣設屏相見。

她既應下假意婚約,定要麵麵俱到才是,紓意讓自己院裏的媽媽去門上迎客,直將人引至正廳。

衛琅穿著一身青質直綴,袍袖寬大,這副模樣離她前幾日見的的武將模樣相去甚遠,倒像位讀書人。

他抬手拂過花葉,麵色憔悴,遙遙對紓意一笑,再十分吃力地進得廳來。

今日這般,倒真像是大病初愈模樣,寬鬆袍袖顯得空空****,仿佛一陣風能將他刮走似的。

“娘子安好。”衛琅嗓音顯得有些氣弱。

她不免腹誹道:這兒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不必再裝了罷?還有這四娘子三字,怎就變作娘子二字了?

“侯爺安好。”

二人見禮又隔簾而坐,衛琅開口道:“我今日來,有幾件事要告知娘子。”

“前幾日得陛下召見,我不日便能領北衙龍武軍統將一職,想必是陛下已防備安王,徐老太傅還朝指日可待。”

紓意點點頭,謝過衛琅等人周旋。

“娘子不必客氣,本也是我職責所在,”他捧起茶盞,垂頭飲茶,“還有前幾日所言,要交予我一件信物好讓伯父相信。”

“勞侯爺掛懷,”紓意取過手邊的匣子,請聯珠交給陸誠,再捧給衛琅。

“匣內物件家父一見便知,有勞侯爺。”

衛琅笑笑:“怎當有勞二字?娘子願用婚嫁之事為我遮掩,已是大恩,在下隻是盡力回報罷了。”

廳內陷入客套之後的安靜,本就是公事,其他好像也沒什麽好說的。紓意垂下頭,看自己盞中水汽氤氳,隻聽屏後他輕輕擱下茶盞,開口道:“聽說清晏樓有各色新式羹湯,不知娘子可否賞光,和我一同嚐嚐?”

她正和阿娘說起此事,倒與衛琅想到一塊了。

嚐過便知哪幾樣和阿娘和小硯清的口味,去便去罷,紓意又問:“可是侯爺有要事要辦?需要我準備些什麽?”

“一應如常便是,隻是要委屈娘子,作出與我親近的模樣。”

二人又商議過見麵時辰,衛琅便起身告退。

他蓄意走得緩慢,似是仍要裝作身體不適。

紓意回想一番話本子中的情節,開口喚:“等等。”

衛琅回首,神情像是有些疑惑。

“既是裝作未婚夫妻,是否該由我送你出門?”

他像是頓了頓,十分平靜頷首,藏在寬大袖擺中的手卻攥緊:“某卻之不恭,勞煩娘子了。”

坊市間自有好事之人盯著定遠候府一舉一動,今日侯爺出門拜訪,林四娘子又親自送他至大門上。

衛琅由陸誠攙扶著,向門內遙遙一禮,麵上帶著暖融的笑意。

原真是那般,看來這二位好事將近啊,看那分別時依依不舍的模樣,真與市井傳聞毫無二致。

就是不知為何林四娘子為何分府別居,想必還要打聽打聽才是。

安平伯府老夫人院中的嬤嬤正在安樂坊徐宅外踟躕著,似未想好如何叫門。

聯珠正買了茶點回府,見了嬤嬤便開口道:“嬤嬤,您怎麽在這?可是老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是聯珠啊,今晨宮中傳旨,說纓大娘子和雲麾將軍要回京了!”她麵上帶著激動喜色,“聽說還賜下了宅邸,約莫五六日便能進京來。”

“姑奶奶要回來了?那可真是好極了。”聯珠也十分歡喜,這位纓姑奶奶是最像老侯爺的,一身騎射功夫出眾更有將帥之才,與夫君共守邊關,陛下特封為紅袖將軍,作天下女子表率。

她又和嬤嬤說起伯府中這幾日可好,嬤嬤又斂了笑意,隻說:“老夫人已知曉伯夫人之事,囑我帶些話給四娘子。”

“瞧我,怎麽和嬤嬤在門外便說起來了,嬤嬤快隨我來。”聯珠連忙引嬤嬤進門,直引至自家娘子院中。

嬤嬤一路看著新宅內各處景色陳設,心中稍感安慰,看來三夫人分了家的日子過得比伯府中更順心,待她回去稟告老夫人,想必也能稍稍寬慰一番。

“見過四娘子。”嬤嬤向紓意行禮。

“嬤嬤請坐,”她氣色可比在安平伯府那段日子好多了,華膚透著瑩白的光彩,“可是祖母大好了?”

“正是呢,老奴也將這分家之事一並稟告了,今日來,另有要事來稟。”

紓意點點頭。

“纓大娘子與雲麾將軍得了詔令,已從邊關趕回,約莫五六日便能回京了。”

“真的?姑母要回來了?”她十分欣喜,姑父姑母一赴邊關便是多年,這下子終於要回京了,祖母也能好好開心一陣子。

紓意又想到前幾日衛琅說陛下也讓他領職,同時又調姑父姑母回京,怕不是也為了防範安王。這下子她又憂心起來,自己人的刀劍也是同樣無眼,姑母夫妻二人一回來便要麵對這樣的險境嗎?

她定定神,又笑著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祖母怕是想姑母想得緊了,這下見了姑母,想必祖母身子更能勝過從前。”

“祖母她知曉分家之事……可說了什麽?”

嬤嬤雙眸中有些許無奈,她壓低了嗓音:“老夫人自然是勃然大怒,可……”

又是府外強人、武婢婆子,又是匪盜迷煙,此事明明就是安平伯與伯夫人通了氣的,老夫人年事已高,這心中沒有血緣親情的夫妻,真能乖乖認錯嗎?若是嫌老夫人擋了路……

後頭的話也不知該不該和小娘子說。

“四娘子可會怨老夫人?”嬤嬤頓了頓,“老夫人倒是遣老奴請伯夫人來,可她隻派了周媽媽回話,冷冰冰說三夫人與四娘子帶著小郎君不告而別,其他無可奉告,還說讓老夫人安享天年,不必理會這些瑣事。老夫人獨身在府中,實在沒法子。”

紓意聽罷也覺得心中歉疚,她也沒想到,這張氏現下已撕破了臉皮,連祖母也不放在眼裏了。

“這事也是我未考慮周全,好在姑母即將回京,張氏她也要謹慎幾分。”她蹙了眉,“若是祖母有什麽吩咐,立刻來尋我便是。”

“是,老奴今日還另有一事。”嬤嬤起身,從襟口出取出一封厚重信箋,捧給紓意,“老夫人吩咐,此物交予娘子手中。”

“這是……”她疑惑著啟了封口,再一看,竟是厚厚一疊銀票與地契,“這如何能收?還請祖母收回才是。”

“四娘子便收下罷,老夫人說她年紀大了,留著這些也是無用,其餘幾個孫輩自也有一份兒,本還有些物件,隻是老仆獨身出門不便隨身攜帶,免得許多麻煩。”

嬤嬤笑著請紓意收下,又作無賴模樣道:“老婆子向來隻聽老夫人的,四娘子讓我帶回伯府,我可是不聽的。”

說著便要告退回府,紓意連忙攔住,讓聯珠將東西取來。

“我為祖母繡了一柄團扇,天氣漸熱,祖母正好可用。”

嬤嬤接過匣子,麵容和藹:“多謝四娘子,老奴便不叨擾三夫人了,免得這些雜事讓夫人煩心,還請四娘子五日後還要過府赴宴才是。”

她笑著應允,送了嬤嬤出院門。

這些財物,還是等赴宴那日再送回去罷。

作者有話說:

衛琅:明天第一次約會,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