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府從前多植鬆竹, 基本不見繡球芍藥這等嬌嫩顏色。

廊下置了一方桌案,衛琅正端坐於此專心用著朝食,仿佛院中之事隻如路邊草葉一般尋常。

他擱下箸子, 用布巾印了印唇角, 這才抬眼看院中人。

此人一身黑衣,正被捆在院中,隻有足尖堪堪觸地,看著並無傷痕;他身前地麵上有幾塊碎瓦, 正是昨夜被貓兒碰掉的。

衛琅看著陸誠呈上從這人衣袍內搜出的一應物事, 終於開了口:“怎麽?安王想讓你來做些什麽?”

“想看看我究竟身子如何?”

“還是幹脆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我?”

他支著下頜,另一隻手捧起茶盞啄飲, 卻並不等著這人答話。

“來者是客, 便留在我府中吧,也不知安王丟了一隻貓兒是否焦急, 喂他吃些好東西招待一番,帶下去。”

“是。”幾位屬下得令,將軟筋散灌入那人口中,直直拖了下去。

衛琅側首吩咐:“將這些裝於錦匣內,送至安王府。隻說落了些東西特意歸還。”

他起身行至院中,那正有幾株新移來的芍藥,開得嬌豔可愛, 花瓣顏色便如她指尖那般。

“徐府今日出門去了?”他俯下身去嗅聞, 又輕輕碰著。

“正是,盧尚書府中設了添妝宴, 徐夫人與林四娘子登車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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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意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淺藤蘿紫的衣裙, 帶上早早就預備好給雪濃的添妝禮過盧府去。

她跟著母親見過盧府女眷長輩, 這才雀躍著進了雪濃的院裏。

這院子她從前也是來過的, 今日卻有些與以往不同的意味,不僅因為這些鮮花彩緞的裝點,更是好友閨中時光的末尾。

“濃濃!”紓意一眼便瞧見坐在院中姐妹間的雪濃,連忙領了捧著禮盒的綴玉聯珠近前去。

雪濃一下子便立起來,辭過姐妹來迎。

“絮絮!我可是多日未曾見你了。”她引著紓意來坐,院中女郎們正插花談天,見此紛紛見禮。

“近來可好?那日端午宮宴,我也沒機會見著你,可是把我想壞了。”雪濃麵色紅潤透亮,一瞧便是十分舒暢的。

“我瞧你也不像想我想壞了,這臉色,怕是把我忘了個幹淨。”紓意伸指點過她麵頰,掩唇笑道。

周圍女郎們都笑,說著她是好福氣,嫁了崔郎定是十分順心的。

“等雪娘子嫁了,想必下一個就是意娘子了,那日宴上我可看得真切,意娘子與定遠侯同坐一案,侯爺恨不得連粽子都親手喂她,那個粘勁兒。”一旁有位去歲出嫁的盧氏娘子正打趣紓意,引得聲聲豔羨。

“不知何時才是婚期?”

“唉,瞧侯爺這般會疼人,想起我家那個便煩。”

“到時咱們可要來討杯喜酒才是。”

這其中內情也隻有雪濃知曉,她看紓意神情不似真的待嫁娘子那般羞怯,便上前開口來解圍:“各位姐姐妹妹真是的,今日不是我添妝嗎?一個個的都去臊絮絮,竟不來同我說些話。”

眾人又笑,幾位親近娘子揀了花兒來擲她:“方才那麽些好話,你還未聽夠不成?”

雪濃接了花簪到紓意髻上,又道:“我不管,好話哪裏聽得夠?”

“來!讓我瞧瞧各位姐妹都送了什麽好東西給我。”她又命侍女將各位送來的添妝捧來,好讓她提前過過癮。

金銀玉石,紈綺錦繡,各家娘子的添妝禮雖不像長輩那般豐厚,卻有各自的女兒家心意,瞧著樣樣精巧可愛。

雪濃正要看著錦盒中裝得何物,卻被一位娘子按了下來:“這可不能在此處看,這麽多小娘子,免得說我不正經,教壞了各位。”

“鄒家姐姐,這是什麽呀?”雪濃停了手,又忍不住好奇道。

鄒家女郎眯著眼睛笑,隻說是衣物。

“衣物有何不能看?咱們都是女郎,就算是小衣也是看得的。”另一位小娘子好奇極了。

“妹妹莫急,待你成婚我也送你一匣子。”她與幾位已婚娘子笑笑,連忙將那錦盒拿了下去。

雪濃知道罷了,取過紓意贈她的幾匣子禮品來看。

甫一啟匣,便引來一陣讚歎之聲。

“這頭麵可真是極美!”

“寶相花用在首飾上,竟也能做成這樣的冠子?”

“不知林四娘子在哪家鋪子打的首飾?”

這頭麵乃赤金打造,正中是青金綠鬆並彩寶珍珠攢成的寶相花紋冠子,再配以六對鏤空簪釵,鴛鴦、彩蝶、穿枝花、鸞鳳,皆是吉祥紋飾;耳璫更是以一對淺藍海珠為主的青鸞耳墜,處處精致,見之難望。

雪濃喜歡極了,隻想好好收起來免得七手八腳碰壞了才是,引得女郎們連聲,隻想多看一會兒。

“絮絮定是自己畫的紋樣再讓自家鋪子製的,隻我一份兒,你們可別想了,好絮絮你說是也不是?”

諸位娘子隻笑雪濃小氣,紓意便笑著道:“這頭麵乃是我賀濃濃新婚特意讓自家鋪子製的,花樣自當僅此一份,還望各位娘子諒解一二。”

“我瞧意娘子可不止帶了一隻匣子來,再讓咱們看看旁的可好?”

紓意還增了一幅親手繡的百子千孫鮫綃帳來,色正質佳,在陽光下泛著柔和光彩來。

另有一匣靛藍的琉璃首飾,這顏色在簪釵中可不常見,色如孔雀尾羽,卻比青金石或綠鬆石更顯通透沉靜,且鑲嵌與鐲上極顯肌膚白膩,想必夏日裏用起更是漂亮。

諸位娘子們問清了紓意首飾鋪子的具體方位,定好過幾日便去店中好好逛逛,也有娘子扶著自己頭上的簪子,歎原是在紓意鋪子裏買的,實在是緣分。

雪濃命人將各家添妝收攏好,便與各位娘子們一同去花廳赴宴去。

再往後可就沒有這般愜意的時光了,雪濃送罷賓客,便同幼時那般倚在紓意肩頭,二人一同坐在廊下閑話。

“絮絮你說實話,那侯爺對你可好?這婚約可是作了真嗎?”她還是替紓意擔憂,隻將帕子攥了又攥。

紓意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衛琅為人也可見,且頗有將才,待她也十分貼心。

隻是衛琅那日主動來尋她,隻是說二人裝作未婚夫妻的親昵模樣,他助紓意尋得父親,為徐老太傅昭雪;她替衛琅遮掩遞信,助他裝作病弱耽於情愛的模樣而成大事。

從一開頭便說好都是假的,就算衛琅再好,她也不該將一顆心沉溺於此。

紓意隻笑笑,說到:“濃濃你放心罷,就算婚約如此,我也是不願盲婚啞嫁的,侯爺才與我相處不到兩月,至婚嫁前又有許多問名卜筮之事,哪裏就已成定局了?”

“從旁人嘴中聽著,隻說他對你千好萬好,可隻一個好字是不夠的。”雪濃一改情態,隻十分正色起來,“門當戶對,郎君上進,公婆和順,你二人脾性相和,種種皆是不可少的,絮絮萬萬不要因為一個好字便暈頭轉向,非他不嫁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絮絮,你說崔郎,他會一生待我如一嗎?”雪濃心頭生出些惶惶之意,“若是他厭倦了,或是變心愛上其他女子?或是納妾……”

“若是如此,我還不如不嫁的好!”她難受極了,將腦袋埋進紓意懷中。

紓意失笑,溫柔撫著她的背脊,軟語道:“你與崔家郎君青梅竹馬,他的品行你還不清楚嗎?”

“門當戶對,郎君上進,公婆和順,種種都是極好的,怎的臨至婚前又生出許多愁腸來?”

“說不定崔家郎君此時也是這麽想的,”紓意故意壓低了嗓音,“‘若是濃濃厭了我可如何是好’‘若是濃濃瞧上旁的年輕貌美郎君又該如何’?”

雪濃在她懷中笑得發顫:“你學崔郎還真像。”

“你安心便是,我將話說得再難聽些,若以後崔郎真的變了心,那也是你不要他,三心二意的又是什麽好郎君,扔了便是,免得耽誤咱們好濃濃,快快歸家嫁予更好的。”

“他敢變心,我就、我就……”雪濃握著粉拳,恨不得現在就捶他一頓出氣。

“好啦,以後的事兒誰能知曉?現在給你一盞櫻桃酥山,你會因為怕鬧肚子便再也不吃它嗎?”

“怕天上下雨便一輩子不出門嗎?”

她麵上一派淡然的笑:“不試試如何知曉,即使真的慘淡,你還有我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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