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侯府與安平伯府的婚事依舊十分平靜地如期舉行, 說來也沒什麽好意外的,若是真的因為一些市井流言便毀了這門親,那才是得不償失。

紓意早早便預備好了, 用張氏從前送來堵她嘴的銀子裁了一身新衣, 插戴了些精美首飾,卻都是半舊的,又備上許多貴重的大禮,領上綴玉連珠、如霜似雪四位侍女捧著, 一大早便登車去了安平伯府。

她在車中攬鏡自照, 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銀絲衫裙,披帛輕薄飄逸, 顏色清爽素淡, 平添一分弱柳扶風的美來,麵上再施了一層脂粉, 倒顯得有些憔悴似的。

安平伯府披紅掛彩,賓客盈門,門上婆子管事見了是四娘子,麵上笑也僵了,不知是迎還是不迎。

四名侍女各自捧著厚禮,錦匣連眼睛都擋住了,隻能側著頭笑道:“怎麽?咱們才分府這些日子, 便認不得四娘子了?”

門上還有其他賓客, 見此紛紛側目,婆子們不好阻攔, 便連忙將紓意迎了進去, 另請人跑著稟告張氏。

紓意持著團扇, 麵容和煦, 拿出了些主人家待客的樣子同來往賓客見禮寒暄,先前去拜見老夫人。

各家夫人與張氏也都在這正院中,林綺月方聽完長輩教導,此時正在閨閣中梳妝,這正院現下十分熱鬧。

“孫女來遲了,還請祖母、伯母恕罪。”紓意嗓音似水,端莊向長輩們請安。

老夫人十分高興,她原以為這孫女不會來了,連忙令侍女挪了繡墩來:“意兒快來,祖母怎會怪你,這些日子可好?天氣熱,當心中了暑氣。”

“多謝祖母掛懷,母親今日身子抱恙,不能前來,還請伯母寬宥一二。”紓意再和各位夫人們見禮,這才坐與老夫人身邊。

張氏今日穿了一身棗紅衣裙,臉都笑僵了,聽到婆子稟報,險些扯爛手中帕子。前些日子的市井流言讓她在寧昌縣主處糊弄過去,縣主既能聽得,別家夫人自然也能聽得,這丫頭,今日又來使些什麽壞心眼子?

紓意端莊得體,與諸位夫人們交談時落落大方,性子也是再好不過的,真是不知道,這張氏怎會將這麽好的侄女兒趕出府去,且這林四娘子今日竟能不計前嫌,還來賀堂姐的喜事,心胸可謂是十分寬大,的確是個好女郎。

“險些忘了,綴玉連珠,將賀禮捧來。”她側首吩咐,讓候在廳外的二人捧來層疊錦匣,“孫女今日來,特給祖母備了些東西。”

紓意起身,將匣子依次啟開:“祖母,這如今天也熱了,孫女特意備了這鮫綃帳來,它觸手生涼,密而不悶,是最防蚊蟲的了,正和這夏日所用。”

“還有這金絲竹枕,祖母可不許貪涼,用那些瓷枕玉枕的,硬還不說,涼了後腦脖頸便不好了,不如用這竹枕。”

“另有一套建盞……”

紓意緩緩道來,老夫人聽著心頭熨帖、眉開眼笑,直誇這孫女兒孝順,其餘夫人們也連連點頭,讚她是個好女郎,恨不得捧回自己家做孫女。

終於說完了贈老夫人的禮,紓意笑眼一轉,又盯上了張氏,隻瞧得她後心發涼。

“伯父在外任職、伯母主持中饋,實在是辛苦,侄女特意買遍了白玉京內的鋪子,才買到這麽好的雪參,”她特意將匣子捧至張氏麵前,好教她看看清楚,“伯母瞧,這雪參可是漂亮極了?根淨須長,可是比伯母從前替我阿娘買的還要好?”

張氏聽著驚懼不已,她還在以此提點自己從前以雪參丸威脅她的事嗎?

“還有這對天女獻壽鎏金燈,伯母平日裏主持府內中饋,難免挑燈夤夜,這燈乃是前朝大家所製,點上燭火明亮且不傷眼睛,燈罩也是密織的輕容紗,透光還不會燎了旁的物件,與伯母用可是再好不過的。”紓意笑意盈盈,仿佛真是位晚輩前來盡孝一般。

這又是再提點她燒了那婚書嗎?!

張氏指甲都紮進了手心,卻又不能在滿廳的別家夫人麵前露了本來麵目,直讓她憋屈得眼前發黑。

“我還為二姐姐準備了些薄禮,還請伯母一同過目罷。”

還不等張氏拒絕,紓意便讓如霜似雪兩個上前來:“這匣子原是侯爺贈我的頭麵,可到底太過華貴,我心有不安,今日便借花獻佛,作這二姐姐的新婚賀禮。”

“伯母且看合意否?”她滿麵誠意,外人看來正是她能容人,心中惦記姐妹,“說來還要多謝伯母,為我求來如此好的夫婿。”

“他十分愛重我,待我極好,平日裏釵環首飾、飲食出行,樣樣隨我喜好思慮周全,若不是伯母,我哪有這般好的依靠呢?”她雙眼微紅,一副當真感謝張氏的模樣,卻是將張氏的心窩子都戳得爛了。

張氏僵著唇角,垂眸看那副頭麵。

果真華貴異常啊,底料是十成十的赤金,纂刻工藝精湛,鸞鳳祥雲、福壽雙全、蝶棲牡丹,樣樣都是吉祥圖案,這上頭的紅藍寶石、瑪瑙東珠,翠玉碧璽,直要晃瞎她的眼!

這本該是月兒的,這本該是她的 ,這本該是她用來為長子娶婦、攀得嶽家扶助的!她竟將這山海似的富貴,都拱手讓與她人!

今日還教她來自己眼前炫耀!

張氏心頭恨得滴血,可偏偏什麽都做不了,在這滿堂賓客眼中,她隻能笑,隻能強作開懷,做會從前世家大婦的菩薩麵龐,還要忍住喉中腥甜,萬萬不能在她女兒的大喜之日上出了岔子!

“意兒實在是有心了,這許多大禮,教伯母無地自容,”張氏的聲音有些顫抖,卻隻能做出一副慈愛的樣子來,“周媽媽,還不快收下。”快別讓她再看見這些東西了。

紓意現下麵上浮現了些羞赧,她開口道:“隨我還未成婚,但也向母親學做了些孩童衣物,此次送來,也是祝二姐姐兒孫滿堂,還請伯母指點,有何不妥之處?”

廳內夫人們都誇紓意細致妥帖,樣樣禮物都是真心實意,一心隻為對方考慮,這可比贈金贈銀用心千百倍。

她捧著匣子,笑盈盈走到張氏麵前,再啟開與她看:“伯母瞧,我的手藝如何?”

紓意略略壓低了嗓音:“侄女聽聞寧昌縣主隻有這一個兒子,自幼悉心培養,二姐姐可要養好身子才能開枝散葉,我男孩女孩的各做了三套,我聽聞嬰孩皮肉最是細嫩,一丁點繡線也能覺察得出,還請伯母摸摸……”

“用不著你假好心!”她話還未說完,這一長串禮品下來,張氏終於忍無可忍,瞪著眼睛一把掀了錦盒,直讓紓意踉蹌著退了幾步,險些撞上後頭的花案。

廳內一下子寂靜下來,各位夫人都被這變故嚇著了,方才還好好的,怎麽這伯夫人就動手推人?還將那精致的小兒衣服撒了滿地?諸位又一齊看向張氏身旁的紓意來。

隻見那小娘子仿佛風雨中的花兒,雙手交握在心口,麵色蒼白,纖細背影正簌簌發抖,定是被嚇得狠了,發飾穿戴也不十分鮮亮,些許備這些禮耗費了許多財力,這張氏便更不該如此發作。眾人隻見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伯母……這是怎麽了?”

後頭兩位侍女連忙緊緊攙住她,又替她拭淚,逃也似的站回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連忙拉過紓意的手連聲安慰,隻見她一雙水眸含淚,隻垂眼看著地上小兒衣物,似是十分傷心自己的心意被如此糟蹋。

“你這是何意?”老夫人壓低了嗓音質問張氏,又問紓意是否磕碰,還想繼續發作。

紓意連忙按住祖母的手,含著淚道:“定是伯母這幾日忙得狠了太過疲累,孫女兒無礙,伯母勿要累著自己,待二姐姐的回門宴過了,便能一應如常。”

她又用帕子按按眼角,眼圈紅彤彤地強顏歡笑,又向祖母行禮:“孫女這便去二姐姐院中看看,一會兒新郎婿進門還有的忙呢。”

在場這許多夫人,也隻能由她這般圓場,老夫人點點頭,讓身邊的嬤嬤送她,如霜似雪憋著氣,將地上收拾好了,這才一同捧去林綺月院中。

一行人行至院中,紓意才與陪房嬤嬤道:“嬤嬤不必送了,祖母身邊離不得人,還是早些回去照料祖母罷。”

嬤嬤隻能歎口氣點點頭,囑咐她回府後請個郎中來看看,莫要磕碰了還不知曉。

紓意笑著點頭,目送嬤嬤遠去,她再一轉身便立馬換了一副神情。

張氏能與寧昌縣主詆毀自己,自己便能在這許多人麵前擺她一道,她可是從來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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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意故技重施,仍到林綺月院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來,直教她暗地裏恨掉了牙,上轎都憋著一股子氣,去了淮陽侯府新房,仍能見她前來撒帳。

林綺月腹中空空,握著掩麵是扇的手都在發顫,險些氣暈在喜**。。

紓意一場婚宴用得十分暢快,宴罷搖著團扇,施施然登車回府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