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娘子折花宴後便直奔自家父親的書房, 父親接了帖子隻告訴她,宮中公主們平日無趣,特請些臣子之女進宮陪伴。

隻要一展長才, 撫琴作詩與公主同樂便是。可她今日進宮, 宴上見那許多娘子爭奇鬥豔,都是為了博得淑妃與安王的青眼,好嫁入安王府,更是為了在今後飛上枝頭, 好作宮中金雀。

中宮先太子因病去世, 賢王去歲遭了駁斥,還有幾位皇子尚不足十歲, 外人看來, 這太子之位仿佛已是安王的囊中之物一般。

她雖知父親有這樣的心思,卻並不知曉父親想以自己為攀援之繩, 成了平步青雲的助力。

且在這宴上,她曾聽幾個小內侍悄聲說,各位赴宴娘子均是家世不凡,且有鄭十二娘這樣的安王表妹,若是選淑女充安王府,如何能越得過她去?

難道父親為了攀附安王,寧願讓自己為妾嗎?

她隻想有一位能與她相知相許的好郎君, 與她舉案齊眉, 白頭偕老,並不是整日活在鬥爭之中, 苦等帝王寵幸。

趙家妹妹說得十分對, 她頗有才情, 溫婉賢良, 應當好好擇一位愛重她的郎君為夫,且好好的小娘子,為何與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若是不能占有郎君的一整顆心,這一塊邊角她不要也罷。

陸娘子定了定神,進了書房與父親陳情。

“父親,女兒今日赴宴,並未見著公主尊駕。”她忍著悲意,強作鎮靜問著父親。

陸大人聞聲略顯踟躕,過了會兒才回過頭來。

“爹爹當真要把女兒嫁入安王府嗎?”她見父親神情如此,想必也是有意為之。陸娘子麵露哀戚,垂著頭立在陸大人麵前,像一支備受風雨摧殘的花兒,令人見而生憐,“父親不是不知道,想將自家女兒塞入王府的另有許多,女兒憑家世想必隻能為妾而已,父親果真舍得嗎?”

“阿娘年逾三十才有的我,生產時更是疼了一天一夜,前頭姐姐們都出嫁了,我是爹娘最小的女兒,還請父親疼疼阿娘、也疼疼我罷。”

陸娘子嚶嚶抽泣起來,陸大人見之深深歎氣:“阿爹何曾不是心疼萬分,可家中隻有你這一個女兒,父親若不如此,如何能……”

“爹爹既為人臣,忠於國,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怎會沒有出頭之日?”她忍不住打斷陸大人,用一雙淚眼望著自己的父親,原在他眼中,親生女兒也不過加官封爵的助力而已。

“你不明白為父心意,此次……”

原父親早就心知肚明,更是鐵了心要讓自己與他人作妾。

“父親就不怕,若是此次賭錯了,還會連累全族嗎?”她拭淨了淚,冷笑道,“這樣的婚事!我絕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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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燈市如晝,火樹銀花,紓意與趙傾雪濃還有幾位小娘子一同穿針乞巧,獻燈拜月,便出門赴衛琅的約。

雪濃不知從何處尋了一支瓶兒簪來,通體玉製,內裏中空,可注水後再置鮮花入內,如此簪花,便能於髻上常開。

她折了三支粉妝樓,各個不足兩寸大,再配上幾簇茉莉,香美兼具,仔仔細細置入瓶兒簪中,再上簪了紓意的發髻。

“瞧瞧,這樣多好看,絮絮今日挽的頭發也好,如雲微墮,如此插戴更是相宜。”雪濃又替她規整過琉璃步搖與梳篦,十分滿意地拊掌,看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崔郎打發侍女來問才想起今日還帶了個夫君出門。

紓意撫過鬢發,笑著說:“快去陪崔郎看燈罷,多謝你這支好簪,我十分喜歡。”

雪濃笑著擠眉弄眼,提著裙找自家夫君去也。

各家娘子也紛紛告別,有自去玩樂的,也有同郎君逛東市的,漸漸便隻剩了紓意一個。

今夜華燈璀璨,直讓人看花了眼,她帶著綴玉聯珠順著坊市緩緩而行,前去尋衛琅身影。

賣花娘子的鋪麵上擺著梔子茉莉等香花,帕子一扇便將香風吹了丈遠,香氣繚繞,紓意忍不住邊走邊聞,一旁還有許多娘子挑選銀針繡線,五彩斑斕,在那燈籠下跳躍閃爍。

孩子們拎著各式各樣的燈籠,戴著彩麵,嘻嘻哈哈地跑了過去;酥山的涼氣,點茶的香氣,醉醺醺地交織著,相輝樓中觥籌交錯,瑤台千華樓中水袖搖曳,五光十色,這空氣中像浮著金箔銀屑,處處都是璀璨的光。

衛琅在何處呢?

“看!煙火來了!”一旁的孩童拽著自家娘親的袖擺,圓短的指頭直向天空。

紓意也抬頭望去,像是星子燃盡的餘暉,又像天女拋下的瓊葩玉屑,天上銀河成了人間煙火。

她看見了,衛琅穿了一身暗紋白袍,背著手,立在那桂樹下側首看煙火。

似是發覺紓意在看他,衛琅回過頭,笑意頓時甜蜜地湧上臉來,他唇瓣一開一合,像是在說些什麽。

人聲嘈雜,紓意未曾聽見,他今日的衣袍還滾著朱紅的窄邊,想想他從前衣著,仿佛從未穿過這等暖色,今日一穿,倒更加俊朗無儔。衛琅一步步走近,天上煙火仍在綻放,各色光彩映在他的眼中,像是銀河墜落。

隻看見他,這塵寰人間便停滯了。

香氣、色彩、聲響,見了他便都化成了琥珀色蜜糖,濃稠甜膩,將她一顆心細密裹住。

衛琅何曾不是眼中隻有她?他迎上前來,笑著握住她的手,將自己一直藏在身後的荷花燈塞進她手裏。

“絮絮,你來了。”他語調喜悅,緊緊牽住紓意走至路旁,免得二人被來往行人衝撞,“這荷花燈好看嗎?”

她沉醉在衛琅的雙眸中,方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喜歡。

她又頓了頓:“好看極了,一路上也未曾看見相同的,是懷英自己做的嗎?”

他點點頭,隻握緊她的手,二人一塊去池邊放燈。

一路上衛琅與她說起折花宴後這幾家朝臣的動靜,陸家娘子不願嫁安王,許家娘子一定要做這安王妃,可鄭十二娘畢竟是表妹,一樣不願屈居人下。扈家、張家,各有各的盤算,想必是都與安王或淑妃商量了,直到現下也沒見許婚恩旨賜下,想必是安王也正頭疼呢。

“絮絮這主意十分好,讓他自亂陣腳,內裏鬥起來便能不攻自破。”衛琅攬過她的肩頭,護著她不被來往的孩子們衝撞。

她被岸邊一棵古柏吸引了視線,枝繁葉茂,更係了千百條紅絛,垂落在夏夜的暖風中,將有情人心尖係在一處,池邊自有許多男女放河燈,一盞盞流淌著,再映上紓意的裙擺。

她看著樹梢,衛琅看著她,眼中盡是繾綣的情意。

那紅絛被風吹拂,有一縷掠過紓意鬢邊,紅得耀目,像前世二人新婚時那般。

衛琅喉頭動了動,此次並沒有遲疑,緩緩伸手幫她整理好鬢發,卻舍不得再收回去,隻輕柔撫過她的臉頰,用指抬起她一張粉麵。

她烏發如雲,髻邊的粉妝樓也比不上她一張粉麵嬌豔。雙眉纖美卻有蘭葉一般的鋒與柔,杏眸瀲灩,任誰都會沉淪於此;鼻尖小巧挺翹,是衛琅上次未曾觸碰的凝脂,還有她的唇。

衛琅垂眸,忍不住去看那枚汁水豐沛的殷紅櫻桃。

紓意隻覺頰邊溫軟,這才如夢初醒。她麵前這位好郎君,神情絲毫不是作假,二人一時目光緊縛,竟忘了錯開視線,同池邊兩兩對望的有情人別無二致。

煙火再次綻開,終究還是她退了半步,眼尾耳垂皆是紅意,離開衛琅撫在她麵上的手,垂頭澀言道:“我與侯爺到底是假作婚約,不該如此。”

紓意麵露羞赧,仍帶了些傷心神色,衛琅見此卻更進了半步,唇角微翹,此時被她拒絕卻有些莫名的喜悅。

“從前以假作婚約為借口,是我的錯。”

“從未將真心話說出口,也是我的錯。”

“雖說起因是假,”衛琅執起紓意的手,再按於自己心口,掌下搏動有力且快於平常,漸漸與她心跳連成一片,“可我一腔情意是真。”

“某一顆心,全無作假,但憑娘子查驗。”

“但問娘子心意如何?”

作者有話說:

修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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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釵下臣》

【忠犬和美人】

皇帝有個白月光。

為了她,傾合宮之物嬌養,從不問六宮粉黛。

白月光柔妃心思敏感,恐勞民傷財不願受用,可不用又難保嬌弱小命,後宮大臣對此都頗有微詞。

“晚兒心思細膩,如何承受這些流言蜚語?便說都是蘇貴妃要的。”

蘇宓蘇貴妃:?

蘇宓撇了賬冊,冷笑道:本想在這宮裏做個賢妃維係前朝後宮、照應家中仕途,既給我安上這個禍國妖妃的名頭,這個皇帝你也別想當了!

藩王環伺,想換誰還是蘇貴妃說了算。

皇帝:蘇貴妃恃寵而驕,欺淩後宮嬪妃!

後宮嬪妃:貴妃娘娘待我們極好,姐姐貼貼。

皇帝:蘇貴妃奢侈無度,碎珠裂帛取樂!

邊關將士:貴妃娘娘心懷天下,釵環首飾都捐作軍餉。

皇帝:蘇貴妃勾結藩王,妖妃企圖謀反!

諸位大臣:這回倒是對了,我們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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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功赫赫,勤王定朝,眾人都以為,這位大昭的異姓王要再進一步,改朝換代,登基稱帝了。

可他卻在禦座前止了步,當一位忠賢明德的攝政王輔佐幼帝。

他垂眸吻著那枚陳舊金釵,麵上浮現出罕見的笑意。

不因其他,隻是在她釵下稱臣罷了。

蘇宓玉骨凝脂,籠在一身緋紅軟紗中,她伸出一足,踏在那攥著滿朝文武咽喉的男人胸口:“即便被天下人唾罵亂臣賊子,王爺也心甘情願嗎?”

他吻在她足尖:“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