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跪坐於紓意身側, 殷紅袍袖垂落,他將其中內情緩緩道出,仿佛隻是與好友清談一般。

另說上次淑妃辦得折花宴, 本該有位函州刺史家中的女兒赴宴, 不知可是耽誤了什麽,終究還是沒出現在宴上。

“檀郎此舉實乃幫了我大忙,不知可有什麽想要的?我定遣人送來,”她垂眸看了看那隻盞子, 又補充了一句, “金銀怕是俗了,前朝大家斫出的琴可否?”

她隻怕說些身外之物有些冒犯, 便又補了句:“或是離開這兒?你在這瑤台千華樓並不開心。”

他眸中灩灩, 並未覺得有什麽冒犯之處:“娘子說笑了,前朝大家的琴給我實在是暴殄天物, 我撫琴不過是取悅旁人,哪裏會是愛琴之人。”

“我為教坊樂籍,與其被人呼來喝去,還不如留在此處受人追捧。”

檀郎取了一隻新盞,又為紓意和自己各斟一盞酒,雙手相勸:“我第一次見到娘子,便知娘子不是來此作樂的, 也多謝娘子此番好意。”

他仰頭印著紓意留下的唇紅飲盡:“若是在下日後有所需, 還請娘子相助。”

“自然如此。”紓意笑著同飲,便和趙傾一同離開了。

檀郎抱琴倚柱, 目送她月下窈窕身影, 直至車馬隱入人群才止。

紓意送了趙傾回府, 這才自行回府去。

綴玉早就備好了浴桶, 替自家娘子卸了釵環,通過一頭烏發,這才服侍娘子沐浴。

她在淨室內點了安息香,想讓娘子好好鬆快一回,又想起午後定遠候府送了東西來,便說:“娘子,侯爺午後差人送了些東西來,一會兒可要看看?”

“送了些什麽?”衛琅每次送來的東西,總能觸到她的癢處,不一定十分名貴,卻都很合她時下的心意。

綴玉搖了搖頭:“陸誠隻說是侯爺讓他送來,遞給我便走了,錦盒外頭襯著軟綢,碰不得水,還要娘子一會兒沐浴完親自看看才是。”

也有幾日未曾看見衛琅了,紓意心中隱約有些想念,此時對這送來的東西更是像貓抓一般,恨不得立刻就端了來看。

可綴玉見她如此急切模樣,定是要笑的。

她隻淡淡哦了一聲,便垂頭繼續往自己肩頭淋水,專心沐浴起來。

好容易沐浴完,綴玉還在為她順發,紓意便將錦盒捧至妝台前啟開。

原都是些精巧的瓶瓶罐罐、香盒粉盒之類,有瓷製的,也有琉璃的,還有金銀錯、鑲螺鈿的,各個精巧無比,讓她愛不釋手。

紓意先取出一隻半透的雕花琉璃圓肚小罐來,上頭是金亮透徹的琥珀色,下半是交錯的玳瑁色,她想了想,裏頭盛前些日子做的茉莉花醬最好。

這小扁瓷瓶兒不知是如何燒製,竟有些半透的團花紋路,若是在其中盛些緋紅顏色,透過天光定是十分漂亮。

這螺鈿匣子如何舍得用它?光滑細巧,上頭螺鈿刻出的蝴蝶精致無比,定是最細最糯的胭脂才能盛在其中。

綴玉也誇讚不絕,侯爺竟有如此細巧的心思。四處尋來這些質地不同的精巧物件博娘子歡心。

紓意算了算日子,明日衛琅正式去北衙龍武軍中奉職,自己還是去送送為好。

可這龍武軍就在白玉京內,這麽點兒路,有什麽好送的?沒得叫人笑話。

她蹙眉思前想後,還是準備些東西送到他府門前便是。

紓意看著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兒,隻想著要製香丸香粉、花蜜胭脂,一點點將它們填滿。

她從自己製些香粉香丸,到自家鋪子中是否也能製這種精巧的琉璃瓶罐,又想著首飾鋪子配這般小匣裝起也好看,最後撫掌道:

“咱們開家製香鋪子罷!”

今夏琳琅閣和織霞坊的生意都好極了,算來進項不少,再加上張氏心虛賠了不少銀錢來,開家新鋪子綽綽有餘。

綴玉聞言一喜,可又皺起眉頭:“娘子,咱們也沒有製香師傅,料子匣子一應空空,更別提鋪子了,一下子怎能開起來?”

“哪就說現下便開?待我細細打算一番,一應齊備了才是。”紓意摩挲著琉璃瓶上起伏的花紋,怎麽做才能與旁的製香鋪子不同呢?

白玉京內香料鋪子隻管販香,一邊是各色原料,另一邊是鋪子裏製的成品,可供客人自行擇選。

雖說有這般精巧的匣子,可並不是每位娘子都像她這般喜愛,若都以此包裝香粉香丸,難免顯得頭重腳輕,到底是販香還是且這香料該從何處進來她也不甚明了,製香娘子、如何攬客,想開這香粉鋪子要準備的東西還不少呢。

“先讓咱們鋪子裏製些精巧的琉璃螺鈿小匣來,紋樣待我明日來畫,再請鋪裏娘子們一同參詳。”她將衛琅送來的匣盒一應收好,樂嗬嗬地進了床幃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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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紓意收拾停當,便帶著些小物事去送衛琅。

方至定遠侯府門前,便見幾位隨行軍士身著甲胄,牽著各自馬匹在階下候著,陸誠手中捧著皇帝賜下的任職聖旨和金印之類,正向她的車駕頷首行禮。她想了想,還是在車中等待才是。

又聞甲胄相碰之聲,衛琅一身玄甲,腰佩長鋒,利落挺拔地出了府門,這幅模樣倒比紓意想象中更添幾分鋒銳之氣,從前蓄意裝出的羸弱病態**然無存,令人望而生畏。

他先看了一眼陸誠,再側首向紓意的車駕走來。

“絮絮今日為我送行?”衛琅眉眼立即柔和起來,他伸出手,等著接紓意下車。

她剛探出身子,便被衛琅攬住腰身,穩穩接下車來。

聯珠垂著眼,隻要是侯爺來接人,她們連腳凳都不必備上,倒是省事的很。

紓意麵色微紅,想說這光天化日,四周還有這麽些人怎就直接抱她下車,也太不規矩了些,衛琅立即開了口道:“我一身鐵甲,可硌疼了娘子?”

說著便攬著她轉至車後,接著車轎遮掩,衛琅更不想鬆手。

“娘子來送我,我十分欣喜。”這好幾日不見,絮絮原也十分想他,衛琅雖不撒手,卻仔細緊著胸腹,免得寒甲硌著自家娘子。

“上任後雖不能日日與娘子相見,但我一顆心,日夜都係在娘子身上。”他蓄意憋了幾日未與紓意相見,存了滿肚子的話要說,“絮絮這幾日在做些什麽?我這幾日修整兵甲,滿身都是鐵灰之氣,便沒去見你。”

“昨日倒是想起我幼時曾用甲片製哨玩兒,便也為你磨了一隻,”他小心翼翼挑開護心鏡,從裏頭用兩指夾出一枚小哨,再放於紓意手心。

她從不知衛琅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翹了翹唇角,又見他將此放在護心鏡內,忍不住說:“怎的不好好戴著?這哨子另給我便是,何必藏在此處,你這護心鏡一挑便開,如何能護得性命?”

“娘子放心,我這身是儀甲,隻作平日裏穿著,入了軍中還要換過的。”他心頭熨帖,忍不住用額角蹭蹭紓意的,這才十分滿意地退開。

衛琅像隻討好人的小貓一般,滿腔熱意盡撲在她麵上,染得她耳根也紅了,不由緊緊攥著手中那鐵甲哨,視線遊弋,終於想起些旁的事來。

“懷英遣人送來的那些精巧之物我喜歡極了,不知是從何處買來的?”她想著自己要開著製香鋪子,問過這些匣子的賣家也更便利一些。

“絮絮果真喜歡嗎?想要我再遣人去買便是了,”他聞言十分欣喜,可一會兒又變了臉色,“絮絮今日來,到底是送我還是問那些匣子?”

紓意不免失笑,一雙手還在他胸甲上按著,便攥起捶了一下子:“問又怎麽了?侯爺還記恨幾隻琉璃瓶子不成?”

“我近日盤算著再開一家鋪子,懷英慧眼,尋了這些精巧玩意兒給我,旁的小娘子興許也喜歡,如此搭配起來生意也更好些。”

衛琅這才點點頭:“我從前時常陪著娘子,想來也是耽誤了正事,那些小玩意兒有的是我逛西市看見的,有的是問過同袍買來的,明日我便遣人給娘子送信。”

“娘子想買這些琉璃之物不妨與關外客商打打交道,回頭我托人問問,也好為娘子牽線。”

“呀,你不說我還忘了。”紓意一聽關外客商便想起了鄭十二娘宴上認識的孫劉兩家娘子,又想起了昨日打聽來的事。

“我昨日去瑤台千華樓,聽了不少事兒回來。”紓意眸光燦燦,衛琅卻隻聽見瑤台千華樓這幾個字。

又去看那個勞什子檀郎!

“鄭十二娘許是要嫁秦國公家嫡孫,為家中拉攏,秦國公在朝中勢力你比我清楚,安王妃想必出於許、陸、扈家。”

衛琅這才正色起來,前世安王正妃為函州刺史嫡女,他在赴京途中橫插一手,也拆了安王這一姻親助力。

“辛苦娘子打探消息,我都記在心上了,”衛琅撫過她鬢發,隻覺一顆心被浸在熱水中,又不免有些心疼。

“我定好好行事,不教娘子再為我辛苦。”

作者有話說:

痛苦撓頭,筆力不足像寫小學生權謀(/p_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