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娘得了張氏點頭, 便與其他妾室們一同行禮,再見過老夫人和紓意母女二人:“見過老夫人、三夫人、四娘子。”

她一雙美目在紓意麵上打轉,像是有些什麽話要說。

純婉先對著自家小娘笑笑, 再去看四姐姐, 紓意心下了然,原是事兒已經都和她們說了,也願意為自己打算。

老夫人點點頭,妾室們這才各自立至張氏和二房的小郎君娘子們身後侍奉, 無不溫柔小意。

嫣娘挺著肚子立在張氏身後, 布起菜來盡心周到,誰見了都要誇讚一句恭敬, 張氏卻煩得很。

這小蹄子一手服侍人的本事將伯爺迷得七葷八素, 女兒都出嫁了,還將妾室肚子裏弄了個小的, 說出去都嫌丟人。偏林柏風將她捧在手心裏寵著,對肚子裏那個玩意兒愛得不行,將這小娘養得一身好氣色。

瞧她,一張麵皮紅潤水靈,頭發也烏油油的,六七個月大的肚子,竟也不顯臃腫笨重, 帶著一張嬌豔笑臉在這裏獻殷勤, 讓張氏找不出一丁點兒錯處。

張氏見此更不是滋味兒,便說:“嫣娘身子重了, 還是回院裏歇著罷, 這裏不必你伺候。”

她卻作出一副驚懼交加的模樣:“主母可是嫌妾侍奉得不好?妾一定小心……”

老夫人眼也不抬, 向來懶得搭理二房的後院之事。

倒叫她倒打一耙?張氏皺了皺眉, 今日這宴是為了將這三房的請回府來,不必和這小蹄子糾纏,她隻說了句隨你,便換上笑臉來扒拉徐氏。

“三弟妹,來嚐嚐這道八寶鴨子,這秋冬的時候用鴨子最是滋補,在相輝樓可是難買得很,咱們今日還是托了老夫人的福才買著,來。”

徐氏隻笑笑,身旁的吳媽媽雙手捧著骨碟接過那塊鴨子,再道:“多謝二夫人,隻是咱們夫人這些日子脾胃不和,用不得這些葷腥。”

紓意在心裏笑著。

誰還敢用張氏遞來的東西,今日進伯府,未安排幾個人將她們母女捆到西府就算張氏溫柔了。

“那、那便用些鮮藕,脆嫩可口。”她有些訕訕,又想為徐氏拈來藕片。

“伯母怎的如此客氣,咱們想用什麽自己來便是了,都是一家子,是罷?”紓意笑嗬嗬勸張氏自己多用些,又堵了她的嘴。

“誰說不是呢……一家子還是在一塊的好,意兒,你們也搬出去了這麽些日子,還是回來的好,咱們這一大家子多熱鬧,用起飯來也更香甜些。”

“且這些好菜便隻有家中才有,意兒嚐嚐這魚湯,是家裏用了幾十年的廚娘子燉的,還是不是從前的味兒?”

“你那院子我一直著人拾掇著,細軟也都置辦好了全新的,隻要三弟妹帶著你姐弟二人搬進來便是,一絲一毫都不用操勞。”

張氏在一旁絮絮叨叨說著,終於教她忍不住了。

紓意輕手擱下碗筷,緩聲開口道:“伯母,你上一次待我們如此殷勤,還是想讓我替二姐姐攬下定遠侯府的婚約,這一次又想做什麽?”

張氏的筷尖顫抖,白著一張臉去看她,眼中像是懇求,又或是害怕。

後頭侍奉的妾室們見此,不免在心中嘖嘖稱奇。道一句一物降一物,也想著自己後頭的日子總算有了指望。

“我外祖一家回京便是官複原職,我曾外祖原為太子太傅致仕,外祖乃太子少師,舅父乃吏部侍郎,另有各位表親,伯母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甚至不必我母女遞上狀紙,隻需徐家人和諸位門生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將伯父這個蔭封而來的官兒衝跑了。”

“我與母親幼弟分府的幾個月裏伯母想是日日都提心吊膽罷,不知何時便有災禍臨門,以為給了銀錢能堵我的嘴?正好,我今日都帶來了,伯母點點?”她讓綴玉將銀契遞上,張氏和周媽媽僵著手腳不收,便一把狠狠塞進周媽媽衣襟裏。

綴玉似笑非笑:“當日不知是哪位媽媽將信從我懷中搜刮出來,我可沒有那般粗魯,是來給銀子的,周媽媽為何不收?”

“伯母其實也想岔了,咱們不善言辭,更不會將事滿白玉京地傳,伯母如此擔心想必是推己及人了?”

一桌子人麵色各有千秋,老夫人和徐氏置身事外,隻專心用著佳肴,幾個二房的庶子女們何時見過主母如此臉色,一時心中暗喜,低著腦袋裝傻。

“四妹妹,你為何如此咄咄逼人?我母親是你的長輩,放尊重些。”長兄林硯澤總算是開了口維護自己的母親。

“長兄原在這宴上呀,我還以為忙著讀書不得空呢,”紓意笑若芍藥初綻,“伯母從前做那些事兒可都是為了你,長兄不會不知曉罷。”

“現下與你傳道授業的大儒也是走了蕭郎君的路子才得來的,再從二姐姐的聘禮中出束脩,而二姐姐的婚事是伯母算計了我才換來的,你如今還有臉麵在我麵前叫囂?”

“也是,你得了這許多好處,自然要維護伯母了。”

他立時便萎靡下來,一口氣哽在喉中,隻能將一副肚腸絞得酸疼無比。

張氏麵色蒼白,見自己兒子也無地自容,這才重新長出一副嘶啞的嗓子:“意兒,從前是伯母不對,可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是割舍不開的呀!你若真、真將伯母告上衙門,這一大家子可都完了。”

“你就算不顧著伯母,總要顧著祖母罷,她如何是好?”

老夫人放下碗筷,幽幽出了一口氣:“我這郡夫人的誥命是跟著老侯爺的,倒與你這不爭氣的夫婦二人無關。有些話不想當著小輩的麵說,你心裏應當也有數才是。”

張氏如墜寒窟,老夫人當真不管她了!

“咱們、咱們都是一家人,是、是我錯了,我……”她惶惶地望幾人麵龐,眼眶裏當真擠出些淚來。

“你使計時倒未曾將我們當成一家人。”徐氏涼涼開口,仿若一尊冰冷的塑像,“你放心罷,我徐家不會使什麽絆子來折騰你,且安心過你的日子罷。”

“人老了,用不了多少飯食,便先回院安歇去了。”老夫人帶著幾分和藹的笑先行離席,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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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意與母親回了自家宅邸,自然世間的事都比與張氏糾纏更重要些。

她卸了釵環,百無聊賴地倚在妝台前順發,心裏卻很想見衛琅一麵,深秋寒涼蕭瑟,他卻是鮮活溫暖的。

窗正開著,院裏草木現了些凋零之像,卻有一股子噴香的炙羊肉味。

今日廚娘子備了羊肉嗎?這香氣將她從沉思中勾了出來,她聳動小小的鼻尖,再起身推窗,想找尋這味兒是從何處傳來的。

衛琅正提著三層食盒,啟了最上頭的蓋子,倚在紓意窗邊笑,頗有一番瀟灑的意味。

她眼睛都亮了起來:“你今日休沐嗎?來得這般早。”

小貓兒艱難地爬上床沿,一人一貓神情分毫不差。

他笑著將人從窗裏攬至自己臂上倚坐著,再一路到了院中的風亭內,仿佛衛琅來找她,她便再也沒走過門似的:“今日下值早,見相輝樓有新鮮的炙羊肉便帶了來,知道你今日一定吃不下伯府的席麵,特意討你的歡心。”

衛琅買了不少,還請徐府下人往徐氏院裏也送了,這才親自拎著來找她。

紓意托著腮看他布置碗盞,又被他偷了個香。

“樓裏的過賣跑腿也是要收賞錢的。”他笑著將箸子遞給自家娘子,二人便用起炙羊肉來。

他另買了一葷一素兩樣羹湯,再配上餺飥甜酥,用起來十分滿足,吃著身子一下便暖和起來。

貓兒終於從房裏跌跌撞撞跟著紓意來了,著急地要她將自己抱上桌去,好湊一湊羊肉的熱鬧。

她失笑地將狸狸抱上膝頭,再用箸拈來一片裹滿香料的羊肉來逗弄它,這香料十分衝貓鼻子,它皺著鼻子眯著眼睛嗅聞幾下,連忙甩著腦袋逃跑了。

“這糊臉貓真不識貨,”衛琅看它翹著尾巴離去的背影,再傾身向前,銜去了她箸子上那片羊肉,“鮮香無比,分明是難得的美味。”

“你自己沒箸嗎?偏要來湊我這一口?”紓意方才險些一張唇貼上他湊來的額角,不免紅著臉惱羞成怒。

“自然有句古話,旁人碗裏的更香些,箸頭的也一樣。”衛琅無賴地笑著,另要親手喂她一片才是。

二人興致漸起,像三五歲的孩童那般鬥起嘴來,竟也覺得分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