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人上前聽旨, 一說皇帝知曉自己的過錯,不該因一字而無端降罪,現將徐家諸人官複原職, 另有賞賜若幹;二是徐家舊宅已令將作監修葺, 不日便可入住,還請徐家臣子進宮。

皇帝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己的過錯已是十分難得,在場眾人不免更加敬重徐老太傅。

“老太傅、少師、侍郎,還請隨咱家進宮去罷。”內監將聖旨雙手奉上, “各位夫人娘子們一路風塵, 快快進城歇息才是。”

“家中已著人收拾好了院落門庭,還請祖父暫且住下, 等舊宅修葺好了再行安置。”徐氏紅著眼眶笑, 請幾位官身的郎君先行進宮覲見,她領著家眷往安樂坊徐府的宅子去。

“劉大, 駕車跟著去罷,待祖父出了宮門便引回府中來。”她吩咐車夫,劉大躬身答應,趕著車跟了上去。

林柏風像是終於領著兒子擠上前來,連忙賠笑向幾位行禮:“親家一路上辛苦,我伯府也將西府收拾好了,還請各位將就一二。”

在此處立著的女眷和年輕郎君都知曉張氏對自家娘子做的事兒, 對他厚臉皮的模樣十分厭惡, 竟還能當作無事一般湊上來,實在是恬不知恥。

“親家二郎是罷, 伯府咱們不便叨擾, 我的女兒既已分府便是想兩不相幹, 又何必如此。”徐夫人雖一身簡樸衣袍, 仍有威嚴氣度,她往林硯澤麵上一看便讓他心虛起來,往父親身後縮了縮。

到底也不曾真成了事,且他夫妻已經這般殷勤,怎麽徐家人就不能原宥他!真是、真是……

林柏風煩躁起來,甚至想著就該像從前那般一不做二不休,徹底絕了後患,現下也不至於整日懸著心,生怕徐家人告上殿去,更不會在這城門口眾目睽睽之下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從前不過兩個女流之輩,剩下那個小的也不足掛齒,好料理得很。可現下她一家子都回了京來,難道要借十隻牛膽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解決這一大家子不成?

舅母柳氏的兄嫂也前來迎她,她上前與徐夫人見禮:“婆母,我想著帶著幾個孩子回娘家一趟。”

“是呢,母親許久未見妹妹,想得緊了。”柳家兄嫂也上前拱手,想帶著妹妹和外甥們回去團聚一番。

徐夫人笑著點點頭答:“那是自然,咱們先去芳妤宅中梳洗用飯,再讓大郎和你一同去住些時日,等咱們自家宅子修葺好了再回來也不遲。再替我向柳夫人問好。”

這邊是一團和氣,林柏風卻仍立在那兒,也不知在堅持些什麽。

見他麵色不虞,徐夫人也不願與他攀扯,又開口道:“伯爺這是怎麽了?我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風,還要登車回去梳洗一番,今日便不在此與你談天了。”

徐家人拜別諸位親眷,便登車隨徐氏回了安樂坊的徐宅。

柳家長兄笑著拍拍林柏風的肩頭,隻說:“伯爺還是不必勉強,在場這麽多人都將伯爺一番真心看在眼裏,也盡夠了。這天可是一日冷過一日,莫要在城門前吹冷風,回府去罷。”

“早知如此……”柳家長嫂拋下半截兒話,笑吟吟搭上自家郎君的臂彎,回府吩咐宴席去了。

都是張氏想了這樣的法子!都是她貪心不足又不能趕盡殺絕!教他今日如此為難!

林柏風心中一股子無名火起,又看了眼不爭氣的兒子,恨不得也給他一巴掌解氣,現下隻蔭封了個七品的小職,若是他再爭氣一些春闈高中,何須父母如此為他圖謀?

“還不快回府去?在這丟人現眼!你若是再爭氣些又何須老父在此?”林柏風壓低了嗓子,隻催促兒子上馬。

二人來時並未登車,隻想著逞一逞武將的威武體魄,回府時便被路上料峭的寒風吹了個透心涼,披風吹得像個燈籠,連手腳都僵住了,被門上的護院簇擁著攙下馬來,憋了滿肚子怨氣衝去張氏院裏。

她正等著迎徐家人,左右都等不來,卻見自家郎君怒氣衝衝地衝進院來,便問道:“怎麽了?可是徐家人給你氣受了?”

“你還有臉問!都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算計她們母女二人不成,現下倒好,她娘家人回來給她撐腰來了!”林柏風氣衝衝扯著毛氈披風,繩結卻越勒越緊,隻能長長掛在他脖頸上,險些踩著披風下擺絆了一跤,“我可是聽得明明白白!中貴人宣旨,徐家兒郎們一應官複原職,現下正應詔在宮中伴駕,他們要是說出半個字,咱們一家可全都完了!”

“又是設宴又是騰院子,他們可給你半分臉麵嗎?倒教我出去丟人!”

原是將外頭受的一腔子氣往張氏身上撒,她焉能答應?

張氏教他劈頭蓋臉的斥罵駭得怔楞一瞬,立時雙眉倒豎叉腰罵起林柏風來:“真是怪道,這事你不知情嗎?你沒指派人手嗎?你不貪圖富貴前途嗎?現下竟都怪到我一人頭上,你倒挺個腰子在這兒充好人!林柏風!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兩人臉紅脖子粗地爭執起來,摔杯碎盞,幹脆又甩開膀子廝打,張氏被他一掌摑散了發髻,便拽緊了披風係繩去勒他,哭天搶地著將林柏風勒得翻了白眼。

“主君!主母!有話好好說啊!”

屋裏侍女婆子們見此嚇得不輕,顫著手腳去攔,攔了這個另一個便高舉雙臂撲上來,隻能去院裏找力氣大的護院車夫,一群人累得氣喘籲籲,好容易才將公母兩分開攙至椅上坐著。

侍女捧了銅鏡來,又絞了熱帕子為張氏敷臉,婆子們收拾著滿地碎瓷狼藉,叮呤當啷不絕於耳。

周媽媽解不開林柏風脖子上的披風係繩,隻能一剪子了事,讓他在椅中半死不活地倒氣:“這下可倒好……無需徐家人告狀,我先要死在你這賊婦人手中,也不必受那刑部責問拷打,一了百了!”

張氏抹著淚,回敬道:“明日幹脆全家一齊跳了金鱗池喂魚,也不用丟抄家流放的臉!”

“讓你養的那幾房玩意兒先跳!先下去給我墊腳!”

林柏風混沌的腦子這才想起他的愛妾嫣娘還有身孕,她麵容嬌美,會溫柔小意地喚他二郎,怎麽能因為他而獲罪呢?

他立時又活了過來,隻想著什麽法子才能保全一家:“徐家不是一直自詡文臣世家麽,這次剛昭雪回京來,應當低調行事才是,不會立即去陛下麵前告狀罷。”

“那丫頭也說不會讓徐家尋我們的麻煩,應當不會食言罷。”張氏與林柏風對視一眼,心中都僥幸起來,想將紓意的話當作免死金牌。

“照我說,還是先將家當換成銀兩藏起來,若真是抄了家也好有個倚仗。”張氏看著鏡中自己的狼狽模樣,不免想起抄家後的悲涼來。

“是,我得著人換些金銀在手,讓同僚兄弟幫我藏著,若是真有什麽好歹咱們也好有些財帛傍身。”他摸著自己頸間勒痕,啞著嗓子十分悵然。

“你可傻嗎?到時候真落了罪,人家與你避嫌還來不及,怎敢替你藏金埋銀?自家官職也不要了?”張氏扭過半張腫麵嗬斥他。

“那你說怎麽辦!”

“咱們得在城外尋個無人知曉的去處,將財帛悄悄埋起來,或是……再交一部分銀錢給我娘家,自家人總是不會不認人的。”張氏喃喃道,卻沒聽見林柏風嗤笑一聲,口中重複著她那句“自家人總不會不認人”。

門口立著一個小丫鬟,她轉了轉眼珠,想著要將此事告訴嫣小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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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伯府這頭愁雲慘淡,徐府卻是十分熱鬧,喜氣洋洋。

徐氏與紓意安排著各位長輩住下,還備了驅寒辟邪的香湯請諸位沐浴,這才一家人坐下來吃了一頓團圓飯。

雖有波折,可如今總算是昭雪沉冤,今後更要平安才是。

皇帝將幾位徐家臣子召進宮去行了賞賜,又說了些寬慰的話,徐老太傅終究是心存芥蒂,為朝廷操勞一生,更是兩代帝王的帝師,皇帝因為“立儲立賢”這種話便將他貶斥,實在是傷了臣子的心。

徐夫人見公爹如此神情,便笑著說起紓意的婚事來開解。

“絮絮如今定了定遠侯衛家的小郎君,現下已襲了爵,他可是個好郎君?”

長輩總是盼著晚輩過得好,徐老太傅疼愛孫輩的心情壓過了從前的悲涼,隻說:“衛家兒郎確是好的,個個保家衛國,都是難得的將才,他待你可好嗎?”

“現下咱們也回京來了,不知何時能見見,也好認認外甥郎婿。”徐舅父笑著打趣,直看得紓意低下了頭。

“幼時咱們也是見過的,隻記得挺拔俊朗,現下應也不會差。”

諸人你一言我一語,直說得她麵頰緋紅,隻想離席回自己院中去。

徐老太傅咂摸著,還是搖搖頭道:“我還是覺得武將不好,咱們絮絮最為知書達理,性子溫柔,武將整日舞刀弄槍又不懂體貼愛護,怎能照顧好她。”

“祖父,誰說天下的武將都是粗枝大葉的,還是見了人再說罷。”徐舅父為衛琅打抱不平,“這史書上可有不少儒將,隻要人通情理再用心些,自然能好好照顧絮絮。”

柳舅母正笑他可是收了衛家的銀錢如此替人說話,便聽院外婆子來報:“夫人,侯爺來了,正在門外等著呢。”

“他倒長了一對順風耳不成?”老太傅朗聲笑過,“請他進來,咱們都是家宴,一同用來也無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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