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鞘中劍首, 顫著手邊退邊拔,總算聽到一聲出鞘錚然。

幾個手下嚴陣以待,環視周圍還有沒有其他軍士。

安王下頜緊繃, 靴尾碰著了倒下的衣桁讓他渾身一顫, 他厲聲問道:“你為何會在此處?!”

層層垂幔被吹拂出水一般的紋路,那人身披輕甲,用劍鞘輕巧撥開垂幔,如院中緩步一般立於安王身前。

“你以為我該在何處?函州?”衛琅唇畔現出一抹笑, 長鋒寒光映入他的雙眸, 和煦笑容在安王眼中卻像索命惡鬼一般。

他驟然出劍直取一名手下頸間,滿身盡是沙場拚殺出的血氣, 那人胸甲被劈砍出一道深深印痕, 頸間熱血瞬間高撒於簾幔之上。

“來人!殺了他!殺了他!”安王驚駭萬分,連忙高聲呼和, 可門外看守的私兵卻並未進殿,他回頭連連張望,卻隻見被自己撕扯去的簾幔後窗格上濺了血跡,兵甲之聲不絕,像是殿外也在鏖戰。

“你們早就知道了……”他有些不敢置信,與殿內幾名手下一同圍攻衛琅。

衛琅麵著汙血,手中長劍相接錚然作響, 他振臂揮開朝他劈砍而來的兵刃, 旋身而起,再斬下一人右臂。

“自然, 你隻想到調虎離山, 卻沒想到再派些人手跟著龍武軍報信嗎?”他滿麵嘲弄, 再於殿中立柱借力狠厲踹開一人, “如此蠢笨,也不知那些人為何想擁立你?”

殿中隻剩安王並兩名手下與衛琅相峙,天色漸晚,殿內也晦暗起來,諸人身影投在層層幔帳上,仿佛鬼影重重。他隨手取了一旁的簾幔拭去劍上血痕,淋漓沿著劍尖滴落滿地,衛琅提劍上前道:“我還有些話和你說,便先解決了礙事兒的罷。”

安王仍未回過神來,他顫著嗓子疾呼:“你們早就知道,你們早就知道!立在一旁看我誌得意滿的模樣很好玩嗎?!”

他提上自己的劍發狂一般衝衛琅劈砍:“把我當戲子一般!看我如今下場隻覺得滑稽可笑?你——”

衛琅仍想先解決另兩人,他抬手一把攥住安王脖頸再狠狠摜於一旁:“說了讓你等一等,為何這般急於送死?”

手下一腔熱血噴了安王滿頭,讓他伏在地上幹嘔不止。

“你知曉為何他們要擁立你做這新帝嗎?”

“因為你蠢笨、自傲、輕信於人,是再好操控不過的傀儡。”最後一人的肋骨將衛琅的劍緊緊卡住,被他使力一蹬抽回,再一路血痕迤邐至安王麵前。

他俯下身看著這位尊貴的龍子鳳孫,如今滿身狼藉跌落於地,口中喃喃喊著來人,瞳孔中滿是懼怕惶恐,正戰栗著在滿地汙血中騰挪,哪兒還有從前那般體麵倨傲的意氣。

衛琅狠狠鉗製住他的脖頸,狼一般狠狠盯著麵前的安王:“我不僅知曉你這一直以來的布置,還知曉旁的事。”

“那支大捷後射入我胸口的流矢,也是你做的,對嗎?”他用一張沾了血痕的笑臉逼問安王,隻讓人心頭狂跳。

他會殺了我!安王本能地覺察到萬分危險,而現下已經沒人能幫自己了!

“你……”安王這才想起掙動起來,他一雙手去解救自己的脖頸,雙足不停踢踏,喉中溢出獸類搖尾乞憐的喑啞嗚咽,“不是我、不是,放過我……”

衛琅置之不理,隻尋了塊簾帳反縛他雙手再推出殿去:“陛下想必也快休息好了,一會兒還要去清輝殿赴宴呢,安王殿下也與臣同路罷,到底不好教陛下久等。”

他將渾身戰栗的安王扔進麾下軍士手中,再讓陸誠給他尋些水來,再取一麵銅鏡最好。

陸誠有些莫名,卻也聽令行事,他家侯爺何時還需要梳妝不成。

衛琅淡淡掃他一眼,仔細解下一雙手甲,再對著銅鏡將麵上幹涸的血痕細細清洗幹淨,連鎧甲上的也不忘記,直至左右端詳起來基本看不出血跡為止。

陸誠他知道些什麽?若是這樣滿身血汙一會兒還怎麽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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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坐於席間,滿心隻覺自己兒子已經將玉璽蓋上了傳位聖旨,麵上笑容怎麽壓都壓不下來,不免多飲了幾盞,她從側席往上看,今日太後並不在場,這太後的寶座空置,仿佛很快就要是她的了。

殿中舞姬裙角翩然,她特意點了一曲婉約纏綿的琴曲,也好讓她聽清殿外的聲響。

“林四娘子,快近前來讓我好好看看,”她揚手想招來紓意,“四娘子遠遠望著便是難得的美人,也好讓我看得更仔細些。”她已然將自己當做太後,想見誰都是恩賜一般。

紓意原無誥命在身,自然坐於末席,她聞言起身推辭:“妾身份低微,不敢親近娘娘。”

“這是哪兒的話?林四娘子不日便要與衛將軍成婚,將來便是侯夫人,又怎的會身份低微?如此豈不是辱沒了這殿中許多夫人?”淑妃偏要逞一逞當家做主的威風,立時便惹了許多外命婦蹙眉。

“還有一位雲麾將軍家的趙二娘子,唉,我現下就愛看些年輕的小女郎,各個嬌豔動人,讓人瞧著心情也舒暢。”她抬了抬下巴,讓身邊的女官上前,“兩位小娘子的席案都移來我身邊罷,這樣瞧了教人胃口都好些。”

兩位女官行至紓意麵前行禮,也不問她是否願意便徑直將桌案移了過去,四周人都看著,她也隻好跟著一同前去。

紓意與趙傾對視一眼,便向淑妃行禮。

“瞧瞧,這兩位小娘子多漂亮,本宮膝下也有一位公主,正與你們年齡相仿,她平日裏總向我抱怨宮中沒有同齡的女孩子一同玩耍,不如你二人便入宮短住好好陪伴她罷,你們年輕的小女郎自然有許多話可說。”淑妃點了點身後的寧玉公主,十分滿意地笑著。

果然是要將她二人借機留在宮中作質。

殿外像是有些隱約的聲響,淑妃一顆心像浸在美酒中那般醺醺,隻要待會兒進殿來的是安王,明日大朝會上便是他代持朝政了。

“回稟淑妃娘娘,妾從前在關外長大,不知禮數,恐粗手粗腳怠慢了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且我這妹妹與我性子相近,怕是擔不得陪伴公主的重任。”趙傾起身推卻,“還請娘娘收回成命。”

林纓也起身推卻:“娘娘,妾這女兒平日裏舞刀弄槍慣了,對詩詞文墨所知甚少,怕是不能與公主脾性相投。”

淑妃麵色不變,仍噙著一抹大方的笑:“夫人這是哪裏話,高祖以騎射定天下,咱們又怎會以善武指責小娘子不知禮數?且寧玉性子活潑,正缺這樣的好玩伴與她打打馬球、練練騎射,夫人便點了頭罷。寧玉,你說是不是。”

淑妃身後的公主起身笑著點頭:“正是,我一見二位小娘子便覺投緣,還請留在宮中陪我多玩耍幾天。”

紓意心下歎了口氣,隻能再開口道:“淑妃娘娘,妾家中隻有母親和幼弟,大小雜事都需親自照料,家中離不開妾,還請娘娘體諒一二,成全妾一番孝心。”

“這有何難?從我宮中撥一名女官去府中調理諸事,這樣兩下裏都好了,”她一撫掌,口中也說得累了,終於改換了和煦麵容,露出一股不耐煩的意味來,“旁的小娘子若是能入宮陪伴公主,無不欣喜萬分,怎的到了林趙二位小娘子處便是一直推辭不受?難道是瞧不上天家公主?不願屈尊降貴?”

“淑妃娘娘,我瞧二位小娘子各有難處,還是不必勉強得好,若是強行將她們留在宮內,對公主並無好處啊。”徐夫人看出她的心思,不免起身呈言為二人解圍。

盧老夫人也起身附和。

眾人看向她,眼神各有各的意思,像是十分不解為何如此強求兩位小娘子進宮,又像是譏諷。

這些老婦竟也鐵了心與自己作對,當真是給足了麵子還要擺譜!

淑妃煩了,摜了金杯剛要發作,便聽殿外內侍拉長了嗓子通傳:“陛下駕到——”

她立時怔在原地,怎麽、怎麽真的是陛下?淑妃腳下一軟,連忙扶住身邊女官的小臂,長長指甲幾乎隔著襖子剜進女官肉裏。

難道安王敗了?怎會!京中兵力都在她母子二人手中,這怎麽能敗呢!她跟著滿殿臣工命婦一同起身相迎,隻等著看進殿門的到底是誰。

皇帝一改疲態且衣冠齊整得體,與皇後穩步進了殿門,他一雙目似鷹隼,掃視在場的諸位臣工,再將眼神停留在淑妃麵上。

她恍若雷擊,麵色立時慘白,一雙眼無主地亂掃,額角湧出豆大的汗珠搖搖欲墜,皇帝進殿來的步伐像一步步踏在她咽喉上,她心中知曉現下當真大事不好。

安王呢?她的兒子呢?

淑妃勉強掛上一副慘白的笑容行禮,再去皇帝身後搜尋安王的身影。

她並未看見自己的兒子,也不見跟從安王一起舉事的臣子回來,胸腔裏一顆心愈發沉重,她再抬眼卻看到了衛琅。

這下是真的完了。

她腦中嗡鳴,身若風中垂柳般搖曳,唇角竟抽搐著牽出些嘲諷的笑來,原皇帝全都知曉,隻是高高在上看著他們母子二人謀劃這從頭到尾都根本得不到的皇位,等著今天將他們上下一網打盡。

淑妃陡然笑了出來,她眸中含淚,不管周身投射來的怪異視線,直直盯著冷眼看她的皇帝。

這下當真必死無疑了,她垂頭看過案上一應美酒佳肴,不知是不是想最後享用一番,卻瞥見紓意的袖擺。

反正都是死,不如再搏上一回!

衛琅那般愛重她,恨不得將她時刻護在羽翼之下,會為了這個女子弑君嗎?她諷刺一笑,那場麵一定十分好看,隻可惜想來也不會,就算如此,拉上這樣一個女郎墊背也十分不錯,還能再他心口狠狠地剜一刀。

淑妃喉頭動了動,立時一把將紓意固在懷中再拔出金簪相抵,大喝道:“衛琅!你且有膽量與我做個交易嗎?”

“你!現下便弑君!保我兒登上帝位,我便將你心尖上的女郎還給你!”

紓意教她陡然拽起,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雙膝磕上了前頭的桌案讓她疼痛難忍,美酒佳釀翻了一地,頸間已然被金簪劃破見了血色。

她忍痛用手穩住淑妃顫抖而冰涼的手,另一隻手再悄悄摸向自己的荷包。

眾人都被這樣的變故驚駭著叫喊起身遠離,隻看淑妃滿麵癲狂目眥欲裂,全無方才的得意。

“絮絮!”趙傾想伸手去攔,卻被紓意頸間血痕逼迫地收回了手。

“淑妃!你當真是瘋了!”皇帝聞言怒喝,直指她勒令放人,“我本想待十五之後再慢慢發落,如今看來倒也不用了!”

“將安王一行人押上殿來!”

殿外甲士步伐匆匆,將幾名主犯押解上殿,各個蓬頭垢麵滿身血痕。直將殿中膽小的嚇至哭泣不止,頓時議論紛紛。

衛琅麵沉如水,直直盯著淑妃赤紅癲狂的雙眼,寒意迸發,她隻覺自己頸間也有一柄利刃一般。

那雙眼如同上古凶獸之瞳濃黑無光,直直將她攏在一片絕望深淵之中,淑妃忍不住從齒縫中溢出悲鳴,語無倫次地尖叫著讓他快些對皇帝下手、再放過自己的兒子。周身盛裝命婦像一尊尊俯視她的神像,讓她從腳底生出一股寒意。

“你們!都滾!都滾!不許再看本宮——”

眾人齊齊後退,隻看著困獸最後的掙紮。

“你當真敢動她?”衛琅從喉間擠出這幾個字,看見紓意頸間血痕,手中關節作響,仿佛在擰淑妃的脖頸。

作者有話說:

快了快了劇情在加速了(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