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風原以為要將自己這弟弟的長相永遠拋諸腦後了, 今日見此一麵,便又讓他想起從前三弟是如何出息、如何將他方方麵麵都比了下去,父親對這三弟的誇讚, 也讓他想起從前究竟是怎麽下的手。

他心裏頭百感交集, 麵上卻是僵硬無比,一張臉像哭又像笑,和張氏兩人險些在門前雙雙軟倒下去。

林鶴風故意上前捧了他的雙臂緊緊攥著,教他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 又問道:“次兄怎的不說話?三年未見我, 難道是不認得了嗎?雖說從前並不十分和睦,到底也是親兄弟, 過了三年次兄還不願與我敘話嗎?”

老夫人一雙淚眼如何都流不盡, 她攬了幺子的胳膊,勉強笑著寬慰道:“你哥哥許是喜得瘋了, 咱們便在門前等一等,待芳妤帶著兩個兒女一同來,第一眼便能看著,見了你定是更加情難自已。咱們家今日擺宴、去孤慈院捐財帛、再拜謝神佛,我兒還家不易,實在是天人護佑啊!”

“你長姊如今也在京中,我已打發人去請了, 這下子咱們家可是真的團圓。”

周圍看熱鬧的人們紛紛附和, 說林家先祖積德,林家三郎有福在身, 實在是大造化。

“母親何至於此, 我隻想進先祠為父親好好上柱香, 再於母親膝下盡孝, 將這三年你的缺失都補回來,”他以洗的泛白的袖擺拭淚,又歎了口氣,“我實在對不起芳妤,這一走便是三年,唉……芳妤她還願等著我麽?今日可是帶著兩個孩子去坊市中看燈?我想得緊了,即刻去迎也無妨。”

老夫人不知從何說起,隻攔了他又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次子夫妻二人,轉頭對他道:“還是等芳妤到了讓她自己慢慢告訴你罷。”

張氏見狀,連忙用帕子為自己拭去汗珠,再掛著笑上前來找補:“三叔,你有所不知,意兒如今可是與定遠侯府的小侯爺定了一門大好的婚事,我不忍看她沒個依靠,便向太後求來,這由太後賜下的姻緣恩誥,在白玉京中還是頭一份兒的。”

“得了這樣的好姻緣,她便帶著弟妹搬了出去,不必與咱們擠在伯府中。”

“你還有臉在這兒胡謅?”老夫人寒著一張臉,用杖重重杵地。

林鶴風麵上隻作出一副迷茫的神情來,他聽此深知此事仍有內情,自己不在這白玉京中,二房定是沒少欺負他的芳妤與一雙兒女。

四鄰都看著伯府門前的官司,不由竊竊私語起來。當時三房女眷搬離侯府可是都看著了,眾人心中各有猜測,現下便掩唇私語,雙雙眼睛隻盯著二房夫婦看,直教他二人後心也涼了。

“三叔一路辛苦,不如咱們先進府坐下敘話罷,門前風大,莫吹壞了老夫人。”張氏受不了旁人審視她的目光,連忙開口想要避進府去。

她又看看林柏風,竟是話也不會說了,像根木頭一般杵在這兒。

“母親先行回府中罷,天寒風大,我在此等芳妤與長姊。”大團圓的模樣自然要現給眾人看,他請母親回府中稍後,隻他立在門前等便是。

“是啊母親,咱們先回府中,也好吩咐宴席。”張氏勸道,恨不得將這有許多推辭躊躇的老夫人夾在肋下逃回去,好讓自己不再受外人目光折磨,她又推了推林柏風,想讓他一同勸慰。

他總算是回過了神,連忙道:“母親先回府罷,這兒便讓我與素華相迎便是。”

這說的都是什麽?張氏一口氣哽在喉頭,恨不得狠狠捶這不中用的玩意兒一頓。

正當門前口舌官司打得熱鬧,便聽車馬碌碌,圍觀的眾人讓出一片空處,好看這夫妻重聚的場麵。

徐氏雖早有準備,可到了相見這一刻還是淚水漣漣。

眾人圍作一圈看得津津有味,先看夫妻哭泣相擁,又是女兒垂淚喚父親、幼子一別三年不敢相認,躲在母親裙後,接著便是長姊乘車而來,見了幼弟平安歸來也不免落淚,再去安慰母親,這才一大家子喜氣洋洋地進了門去。

這才看得心滿意足,年節裏消息走得十分迅速,不一會兒從前的故交人家便來遞上拜帖,幾日後消息便入了宮。

他這幾日明白了徐氏帶著兒女分府的來龍去脈,便蓄意在家中鬧了起來,說要將老夫人接至安樂坊的徐宅一同安住,怎能與這樣的蛇蠍同住一府。

張氏頭疼欲裂,也不知他從何處學來這許多招數,今日去他夫婦二人麵前大鬧,明日要收拾老夫人的箱籠一同搬出伯府,夜中醉酒,又來東府院中大哭,直讓四鄰都能聽見許多內情。

年假尚未過完,便聞皇帝下令著林鶴風進宮,又讓林柏風與張氏心驚肉跳起來。

他將這幾年積攢的證據一齊帶入宮中麵聖,果不其然,皇帝震怒,立時命人徹查謀害工部侍郎一案,朝野皆聞,連茶坊說書人都編起了新話本子。

待安王黨羽處置幹淨之後,京中又聞一事,謀害工部侍郎落水之人正是他的親兄長。林侍郎聞此實在不敢相信痛心至極,當朝暈厥,皇帝即刻令人將安平伯押上殿來受審。

他買通連水下遊州府小吏,張貼林鶴風的通緝令,著人搜查不留活口,那從當時推林鶴風下水之人的革帶上便掛了一枚銅製的細長小印,正與他有書信往來。

林柏風如何也想不到,他以為從前的信箋早就燒了個幹淨,可他最寵愛的妾室嫣娘早就偷偷藏下幾份,隻為了今日能指證於他。

白玉京內的百姓隻以為事兒已經了了,還為曾將驚掉的下巴合上,又聽說這林侍郎的妻女寫了一張訴狀,帶著人證物證告去了皇後麵前。

從前一直忍耐,如今發現這黑心肝的夫妻二人竟是要置三房上下於死地,這才忍無可忍告上殿去。

安平伯夫人張氏謀害親眷,挾製下毒,另對大理寺女捕用刑,有郎中、仆婦、江湖匪盜等為證,且其中還有安平伯的人手,人證物證俱全,著實讓白玉京中見識了這一對狠辣夫妻的手段。

大昭律有言,殺人已傷者,絞;謀害五品以上官長者流兩千裏。①

皇帝親問林鶴風該如何處置他這想要害死他的兄長,又說:“林柏風有爵位在身,且看在老侯爺征戰的功績上可以留他性命,但要怎麽處置他,朕便由你來定奪。

林鶴風十分憔悴,滿目憂傷,似是難以相信這樣的結果,他恭敬道:“回稟告陛下,臣經曆良多,今後隻想好好陪伴家人,卻也不想當作無事發生。”

“臣鬥膽,全憑陛下定奪。”他蹙眉天揖,深謝聖恩。

三日後,皇帝下旨,林柏風謀害親弟罪無可恕,褫爵罷官;其妻張氏謀害親眷,收回誥命。現二人與成年子流一千裏,其餘姬妾子女充教坊司。

其餘同流合汙之人各領其罰,一並處置。

陛下開恩,罪不連其母王氏、外嫁女林氏,令其三子林鶴風奉養終老。

林綺月哭得昏死過去,她母親花了如此多的心血將她嫁入高門,卻仍是這樣的結局。淮陽侯府這才知曉張氏當初對他們的謀算,對這樣的兒媳更是十分氣惱,本就不是真有教養的好女兒,更不是對自家兒子一片真心,原隻是圖富貴罷了!

現下她母家也沒了去處,休也不是留也惱恨,實在是兩相折磨。

這下子才當真是結束了。京中眾人說起此事不免驚歎連連,富貴著實迷人眼,更有將此事改寫做話本子於方式中傳閱,更有以此教導家中幼兒,不可貪戀權貴、更不可生兄弟鬩牆之禍。

春暖花開,衛琅打點好一應吉禮,選好了良辰吉日,請中書令夫人作媒,這才登門提親。

作者有話說:

①引用《唐律疏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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