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顧家,顧家被嫂嫂打理得井井有條,隻是如今他們入獄了,府裏沒了人收拾,一時顯得亂糟糟的,門庭冷寂,冰雪瑩瑩。
青枝擱了物件,將我歇息的院子簡單的收拾了一番,我去了一趟府衙,問了一回兄長的事兒,府衙裏的人說明日結案,我回了府,歡喜的睡不著覺,將兄嫂的院子又差人好生灑掃了一番,歡天喜地的等著明日他們回府。
但沒等到天亮,衙門裏收買的人急匆匆的跑來,說兄長病得厲害怕是要不行了!我連夜去了府衙,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因著這樁案子要緊,沒有完全落幕之前,府衙裏的也不敢放人,我急得不行,與外頭的人爭執了起來,求告無門之下,竟然瞧見了沈司明!
他從馬車上下來,瞧了我一眼,權當沒看見,進了府衙。
天色已經亮了,沒一會兒,兄長被抬了出來,嫂嫂抱著病中的小侄兒,臉色慘白,她維持著顧家最後的體麵,我忙上前迎了她們。
一旁的衙役見狀哼了兩聲,“此案是兵部侍郎陪審,案子還未結,不過侍郎大人作了擔保,也就將顧大人先送回府裏醫治了,到時候病好了,也得來畫個押。”
我有些懵,沒想到沈司明這樣的人,如今還會幫我。
我帶著兄嫂回了顧家,又請了京都裏要好的大夫過來瞧病。
這一折騰,就直折騰到了日頭夕下,嫂子照料著小侄兒,我守著兄長,見他渾身沒一處好肉,心裏刀紮似的疼。
大夫忙了一整天,搖頭直歎氣,“顧大人在戰場便受了重傷,加上在牢裏又吃了不少苦頭,染了些病,如今……隻怕是……隻怕是熬不過這個冬日了。”
我拉著大夫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夫,我哥哥是練家子,身體底子好著,再說了,當初……當初也派了大夫去牢裏瞧過,我還給他吃了藥,怎麽會熬不過冬日,你再仔細看看,你看看啊,他……他還有氣兒,怎麽會治不好。”
大夫搖了搖頭,“顧大人在牢裏……不曾有過被救治的痕跡,若非是那救命的藥丸子撐著,隻怕早撐不到今日了。”
我望著躺在塌上的兄長,雙拳緊握,“大夫,你再仔細瞧瞧!你瞧瞧,我先前還請人去牢裏瞧過的。”
大夫一把老骨頭快被我搖散了,“這顧大人的模樣你也瞧見了,老夫實在是無能為力,顧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老大夫一溜煙的跑了,青枝端了藥進來,“小姐,這可怎麽辦。”
我坐在床塌邊,給兄長擦著藥,他身上好些地方因為沒有及時救治,已經潰爛化了膿,若是嫂子瞧見了,隻怕是要心疼死了。
我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一邊叮囑青枝去重新找大夫!
到了晚間,案子終於結了,兄長無罪,他是死守蠻北之門的大功臣,一時間好些大夫聞聲而來,宮裏頭官家特意讓宮裏的禦醫過來替他診治。
禦醫來了也直搖頭,“顧小將軍……老夫隻能替他強行續著命,顧小姐,還是早些備下棺槨,衝一衝吧。”
我淚止不住的就下來了,拉著禦醫說了好些話,可這樣的話,對於兄長的傷而言,於事無補。
我坐在床邊,沒日沒夜的照顧兄長,嫂嫂在房裏,徹夜不歇的照顧著小侄兒,小侄兒還那樣小,若是他們二人都出了事,嫂嫂往後可怎麽活!
我一邊照顧著兄長,一邊還要去照看安撫嫂嫂,一時心力憔悴,人也跟著消瘦了下去。
這日雪停了,天光微熹,我守在兄長的床旁,卻見他手忽的動了,我頓時欣喜不已,“哥,你醒了!!”
顧羅鈐低低的咳了兩聲,囁嚅著唇,好半響才看清,他這是回了顧府,他張了張嘴,“衾兒……”
“我去喊大夫!”我欣喜的起身要去找人,卻被他一把拉住。
我看著這張與我八成像的臉,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心如刀絞,這是最愛我的哥哥,這是在爹娘歿了以後,當爹又當娘照看我的哥哥,這更是送我出嫁,贈我半府嫁妝的哥哥啊!
“你嫂嫂與平安呢?”他環顧四周,屋子裏迷漫著一股子藥味,加上冬日裏又續了碳,悶得很。
“都好,嫂嫂在隔壁屋哄著平安歇息。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我擦著淚,握著他包了紗的手。
他想像往日一樣揉一揉我的發,卻最終因抬不起手而擱下了。
哥哥近來偶爾會醒一醒,但是更多的,都是浸在痛苦的夢魘裏,小侄兒大好了,就由我帶著,嫂子陪在哥哥的身旁。
這日天氣略好了一些,我差了府裏的人,輕手輕腳的將哥哥抬到院裏曬太陽,小侄兒在我懷裏,瞧著兄長樂嗬嗬的,兄長牽著嫂子的手,滿眼柔光。
青枝從外頭進來,黑著臉,“小姐,顧大人來了。”
我拿了個撥浪鼓逗弄著小侄兒,聞言頓了頓,兄長目光微沉,嗓音低啞,“你在沈府的事,我都聽說了,如今你既要和離,那便喚他進來,一並將話講個清楚。衾兒放心,縱然哥哥來日不長了,也定不會讓你任著……咳,任著他欺負。”
我將小侄兒遞給嫂子,垂眸輕聲道:“我與他早就恩怨兩斷了,沒什麽可說的,也不必再相見了,青枝, 你讓他回去吧,往後……也不要來了。”
“說是拿了文書來,請咱們爺畫押。”青枝遞了盞茶給我,讓我消火。
我咬了咬牙,讓沈司明進了內院,沈司明瞧見我時,眼神微亮,與兄長說了好些問安的話,這才將手裏的文書遞了上去。
兄長看了幾眼,悶咳了幾聲,我瞧見兄長悄藏起的帕子裏隱隱透著血跡,心裏止不住的難受。
這諾大個顧家,多少人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兄長本也是英雄,卻被奸人所累!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我與嫂嫂可怎麽辦,我們……都隻有哥哥了呀。
沈司明有意無意的將視線落在我身上,哥哥喝了藥,望向沈司明,“你與衾兒既然緣份已盡,那這和離書,就盡快寫了吧,如此,衾兒也不耽誤你與……咳與府中嫡妻夫妻情深。”
沈司明捏著杯子的指節泛白,“大舅哥說笑了,我與衾兒隻是夫妻之間鬧了矛盾,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也是常有的事……”
兄長拿了帕子又咳了好一會兒,平息了些才道:“我顧家子,保家衛國,死戰僵場,顧家女也斷不會嫁予人為妾室,沈大人,你我兩家姻親一事,就到此為止吧。”
顧司明沒回這話,另外尋了個由頭,有些倉皇的離開了。
兄長近幾日的病又重了,他躺在**,不安的與府裏管事叮囑著些什麽,我端了藥站在屏風後頭,默默的擦著淚。
他知道的,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要在走之前,將他的身後事,將顧家都安排妥當。
管家將事情都一一記下,出來時瞧見了我,頓時愣了愣,“小姐莫要多心了……”
“沒事,哥哥怎麽吩咐你的,你就怎麽去做吧。”我抬手默默的擦了擦淚,端了藥進了裏間。
我那時候隨父親在蠻北之地的時候,曾經與軍醫一同救治過人,那些將死之人身上就是這樣的味道,這味道越來越濃鬱,我的心也越來越慌亂害怕。
兄長像沒事人似的接過藥飲了,反過來安慰我,我紅著眼眶,與他說起幼時的那些趣事,“那時候同父親在北蠻之地,喝酒吃肉,真是痛快。兄長, 你快些好起來,到時候帶我一塊兒去吧。”京都人心構雜,我太累了。
“咳咳,女兒家家的,怎麽成日裏想著去戰場。”他眼裏帶笑,卻終究放不下我。
“兄長去得,我也去得!我想念蠻北的燒刀子酒,想念北蠻烈烈的風。”我回了顧家的這月餘,每天都在忙碌,忙起來,便將沈家的往事都擱置了,如今回想起來,在沈家的那些日子,總覺得像一個夢,模糊而虛假。
兄長瞧著我,眼神微動,如今他越發的憔悴,連抬手都有些費勁了,可他看我的眼神依舊溫柔,恨不能將最好的都捧給我。
“衾兒,我若是走了,留下你們,可怎麽辦。”他雙目赤紅,哽咽無助的看著我。
我坐在床邊,心疼死了,“不會的,哥你不會走的。我們一家人,永遠都要在一起……”
他視線漸漸的模糊,目光怔怔的盯著帳頂,“平安還這樣小,我若是走了,顧家……顧家世代忠良,在我這裏……咳,就要斷了。”
嫂子這時抱了侄子進了裏間,見哥哥狀態不對,頓時慌了,“夫君!”
我哥瞧著嫂子,麵容幾近顛狂,“玉沁,我若死了,你……你給我守三年,守三年,你就就……找個待你好的,改嫁了吧。”
嫂子淚如泉湧,抱著懷裏嘀哭不止的顧平安直搖頭,“我不嫁,誰也不嫁,我就守著你,守著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