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一覺醒來,口渴得厲害。

他摸索著開了燈,走到餐廳,打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已經過了12點,朱顏還沒有回來。不用說,她這會兒肯定還在酒吧忙著。

廚房的燈開著,水池裏堆著碗筷,應該是朱顏出門前放進去的,她走得太急,燈都忘了關。他歎了口氣,擼起袖子,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王天時常感覺自己虧欠了朱顏。

半年前,他在朋友生日聚會上認識的朱顏。當時他一個人坐在角落,朱顏主動走過去和他聊天,還端了飲料給他。她問,怎麽不過去坐?見他不說話,她笑著說,我們喝一杯吧。碰完杯,她說,你穿白襯衣很好看喔,特別精神。

王天看著她笑語盈盈,感覺自己像老家門前的大槐樹,一絲絲萌出新芽,思春了。

王天朋友不多,平時也很少參加這樣的聚會,難得參加一次,就遇到朱顏,他覺得這是天賜的緣分。

從朋友那裏要到朱顏的聯係方式,他開始了認真地追求。一開始朱顏並沒有同意做他女朋友。王天覺得自己是走了狗屎運,趕上朱顏生病最脆弱的時候,才得了逞。

那是乍暖還寒的4月,朱顏得了流感,發燒咳嗽,一個多星期不見好轉。那一周,王天對朱顏,可謂無微不至,陪她打點滴,拿藥,給她買飯,幫她收拾房間,說笑話逗她開心。

朱顏來例假換下的髒**,他都悄悄幫她洗了。

朱顏感冒最嚴重那天,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晚王天便沒有回家,留下來照顧朱顏。

4月天的倒春寒,夜裏很冷,王天蜷縮在隻鋪了一層床單的地板上,蓋著薄毯子,和衣睡去。

半夜他被凍醒,就再也睡不著了。看著**側身睡著不時咳嗽一兩聲的朱顏,他一咬牙,鼓起勇氣爬上床,緊緊摟住了她。

被驚醒的朱顏推了幾把沒推開,看王天也沒有更過分的舉動,便由著他在**睡了。

那是王天幾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次。

朱顏感冒痊愈後,他們在一起了。

王天暗自慶幸,也佩服那一晚自己的大膽。真正讓他下定決心娶朱顏,是一次在朱顏家,喝了她燉的冬瓜薏米老鴨湯。

一盅湯喝完,他幾乎要熱淚盈眶。那是他記憶中最鮮美的味道,小時候媽媽經常給他煮,後來,媽媽忙於生意上的事,就再也沒有喝過了。

求婚是在一家川式火鍋店進行的。朱顏是北方姑娘,卻好一口川式火鍋,她喜歡,王天便時常帶她去。

儀式非常簡單,一捧玫瑰花,一枚普通的鉑金戒指,人來人往的大廳,他單膝跪地。當時他的心,就像身邊鴛鴦鍋裏沸騰的湯水,一邊忐忑,一邊翻滾跳躍。

沒想到朱顏答應了。當她接過戒指說“我願意”的時候,王天的內心是狂喜的。那種如願抱得美人歸的幸福感,比人生其他任何時刻來得都要強烈。

王天覺得虧欠了朱顏,是因為他們隻領了證。

王天很想送給朱顏一場盛大的婚禮,可是奶奶還在醫院的特護病房裏,插著呼吸機。

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想在奶奶昏迷的時候,大肆操辦自己的婚禮。

小時候父母忙著賺錢,他跟奶奶相依為命,是奶奶一手把他帶大。

他想著,等奶奶醒過來,再好好補償朱顏。

王天喜歡的作家三島由紀夫說過一句話:“也許是天生懦弱的關係,我對所有的喜悅都摻雜著不詳的預感。”他把這句話,摘抄在本子上。

每天晚上睡在朱顏身邊,王天覺得很幸福。同時他又不安,他有時會做夢,夢裏朱顏愛上了別人,背叛並拋棄了他。醒來,大汗淋漓。

王天是這樣的,他心裏隻有一個朱顏,所以他希望朱顏的心裏,也隻有一個他。

結婚了,就不要再跟別的男人有什麽瓜葛,哪怕男同事也不行。

他深諳,最熟悉的人也是最危險的人。這種緊張讓他過分敏感,他厭惡一切靠近朱顏的男人。

那一次,朱顏出差,晚上的飛機回鷺城,王天開車去機場接她。

他早早等在出口,看到朱顏走出來,他露出了微笑。但這微笑很短暫,隻持續了一兩秒。他看到朱顏身邊還有一個男人,朱顏跟他有說有笑。

王天不開心了。接著,他看到了更不想看到的一幕,那個男人身上背著朱顏的粉紅色祖始鳥背包!

那是一次逛商場的時候,他買給朱顏的。現在這包竟然背在不相幹的男人身上,這怎麽可以?!

王天就生氣了。他記得朱顏跟他說,她是一個人出差,怎麽還有個男同事?她為什麽不說實話?

他氣衝衝走上去,從男同事手裏接過朱顏的包,腦子裏轉過無數種想法。

這個男人為什麽這麽殷勤,他是不是喜歡朱顏?領導為什麽安排他和朱顏出差?是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孤男寡女,身在異鄉,據說最容易發生點什麽,如果他半夜去敲朱顏的門,怎麽辦?

王天越想越慌張。第二天,他找到朱顏的領導,說了一些話。他不知道領導是怎麽跟朱顏說的,一周後,朱顏辭職了。

他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他真的不希望朱顏跟別的男人過多接觸。

看到朱顏打扮,他就煩躁。一旦朱顏沒有按時回家,他就會胡思亂想,她出去幹了什麽?見了什麽人?

他想要掌控朱顏的生活,卻發現力不從心,這讓他尤為窩火。

王天用力洗著碗,洗得非常認真。水嘩嘩流著,他真希望心裏的煩悶也能隨著水流一並消失。

洗完碗,又接著刷水槽。他有輕微潔癖,見不得地上有頭發,也見不得垃圾桶很髒,那會令他發狂。

廚房是裝有洗碗機的,但朱顏嫌洗碗機太費事,用過兩次就閑置了。他想起朱顏做飯時受傷的手,心裏湧起一股憐惜,家務活之前都是朱顏一個人幹,她實在算是個賢惠的妻子。

收拾完廚房,王天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瞥了一眼客廳角落,一個蒙塵的盒子,那是一個腰部按摩儀,他準備送奶奶的,但是買來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王天忘不了,5年前奶奶昏迷入院的那一天。那是個周六的下午,爸爸出差了,媽媽在家休息,奶奶出門遛彎,他在逛商場。

他想用領到的第一份薪水,給奶奶買一個最先進的腰部按摩儀。奶奶腰椎不好,經常犯痛,此前爸爸給她買了一個按摩儀,用了好幾年,早就老舊不堪了。

王天一直要給奶奶換個新的,奶奶節儉慣了,不願意換。

這次領了工資,他想著要給奶奶一個驚喜。

買好按摩儀,還沒走出商場,就接到奶奶的電話,她說自己正在回去的路上,已經買好了菜,準備做他最愛的小鮑撈飯,叫他晚上早點回家。

王天心裏湧上一股暖意,他告訴她,他去圖書館看會兒書,看完了就回去。

半小時後,他接到媽媽的電話,說奶奶突然昏迷暈倒,正在送往鷺城第一醫院。

他背起按摩儀,衝出圖書館,開車直奔第一醫院,因為著急,一路闖了好幾個紅燈。

趕到醫院,他看到在急症室外等候的媽媽,她旁邊還有一個人,是小叔王長喜。

他問媽媽:“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暈倒了?”

媽媽披著頭發,穿著不合身的外套,像是午睡剛睡醒隨便往身上套了件衣服。

“我也不清楚……你奶奶買菜回來後就暈倒了。還好你叔叔在,一起幫忙……”

“叔叔怎麽會在我們家?”他問。

媽媽遲疑了一下。

“我來找你媽媽談點生意上的事。”王長喜說。

“哦。”

王天應了一聲,沒再說話。他打心裏不喜歡這個小叔。

不知道等了多久,急症室門開了,醫生告知他們,奶奶是突發性腦溢血,雖然搶救過來了,還是需要住進重症監護室留待觀察。

一周後,觀察有了結果,奶奶性命無虞,但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還是未知數。

媽媽想帶奶奶回家照顧,爸爸和叔叔們也同意,但是王天梗著脖子,堅持要奶奶住特護病房,那裏有專業護士,24小時看護,就是價格貴。

王天不在乎價格,比起奶奶的身體,多花點錢又算得了什麽?

奶奶這一躺就是5年,再也沒有醒來。王天有空就去看她,陪她說話,給她梳頭,剪指甲。

他時常自責。那天他如果沒有外出,奶奶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那天如果爸爸沒有出差,是不是情況也不一樣?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他的腦袋裏有好多如果。

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你阻止不了一顆流星滑落,阻止不了一株草發芽,一朵花出牆,一枚果子跌落枝頭,正如你阻止不了一個滿腹心事的女人喝下一杯又一杯酒。

王天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朱顏的來電。

他接起來,卻是他並不待見的阮子柒的聲音:“朱顏喝醉了,你過來接她吧。”

王天開車趕到遇見酒吧的時候,街上霓虹依舊,店裏已經沒有客人了,朱顏趴在吧台,眉眼朦朧,阮子柒在一旁幫著收拾。

朱顏看到他,迎上來說:“親愛的,你來啦?”

王天掩了掩鼻子,扶朱顏上了車,飛快地駛離了濱海公園。他不喜飲酒,平時很少去這些燈紅酒綠的地方,也從心底排斥這些地方。

“下午我去醫院看奶奶了,奶奶很喜歡你。”

王天邊開車邊跟朱顏說話。下午不是客戶放他鴿子,是他在公司遇見了叔叔王長喜,兩人因為談到一件事情爭執起來,王天沒心思工作,跑去醫院陪奶奶了。

就在今天,他跟奶奶說到朱顏的時候,他看到奶奶的睫毛,似乎動了一下。

“過幾天,我們一起去看她好不好?”他說。

朱顏半天沒回應,他扭頭一看,發現她歪在座位上睡著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王天尋思,得想個辦法,朱顏的酒吧不能再開下去了,小叔王長喜,他也不希望他再來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