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離開的主仆兩被這聲喚給喊住了。

薑歲綿頓在原地,不解地偏過頭,輕聲問道:“公公可是在喚我?”

話落,她還往自己身後瞧了一眼,四下空闊,理應是在喚她沒錯了。

但對方怎麽會來尋她呢?他此刻不應該正守在雍淵帝身邊嗎?

少女那雙清淩淩的眸子裏將主人的困惑寫了個分明,善察人心的曹陌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人兒未說出口的話。

這位太監總管看著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個很好騙的小姑娘,什麽都放在臉上了。

他對著薑歲綿點了點頭,笑著說:“姑娘不是想尋大殿下?奴才領您去殿內便是。”

銀白色大氅外,寒風肆虐地吹著。薑歲綿把腦袋藏在毛絨絨的兜帽裏,困難地思考了幾秒,才慢吞吞地道了句:“公公,我剛剛說的話,殿裏的人都聽見了?”

雖說是用的問句,可薑歲綿話裏卻帶著篤定,似是認清了這個現實。因此也不等曹陌作答,她就繼續開了口。

“勤政殿...怕是不好隨意讓我進去吧。”

小姑娘偏了偏腦袋,頭上的垂髫髻也跟著主人的動作歪了幾分,顯得十分乖巧可愛。

曹公公望著她,笑容更深了些,“無妨。”

“殿內還有大臣在議事,若姑娘不放心,可先隨奴至側殿等待一二,想來大殿下很快就能來見姑娘了。”

說完,他看著眼前仿佛仍有所顧慮的小姑娘,也不催促。

畢竟進了殿就要直麵今上,這份膽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就是今上那...

曹陌正出著神,耳邊卻兀地傳來了少女的聲音,軟乎間還帶著一絲赧然。

“公公,側殿有炭火和話本子嗎...湯婆子也行。”

如果有的話她就改變主意了,親眼看蕭祈的笑話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曹陌聞言一怔,隨即便又笑了起來,那笑容怎麽看怎麽真切:“有的,姑娘請隨奴才來。”

這薑家姑娘,當真是個妙人。

也不知薑尚書那麽板正的一個人是怎麽教出來的。

薑歲綿可不知道曹公公心中所想,帶上發懵的青棠就跟在人後頭踏進了勤政殿的門,一點猶豫都不帶的。

當然,在臨進殿之前,她也沒忘了吩咐丫鬟將先前砸在地上的食盒撿起,一同帶了進去。

勤政殿內,烏骨炭在不起眼處緩緩燃著,殿內諸牆都掛有壁毯,屏風阻隔在前廳與西側殿之間,將人走動時不經意間帶入的寒氣擋了泰半,溫暖至極。

薑歲綿感受著臉側驟然消散的寒風,不禁彎了彎眉。

在前方帶路的曹陌一回頭,對上的就是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

他心中好笑,緩聲道:“話本奴已讓人去取了,煩請姑娘在側殿稍作歇息,待諸位大臣退下,奴才便帶您去尋大殿下。”

薑歲綿點了頭,正準備開口讓他回到雍淵帝身邊去,屏風外就傳來一陣響動。

曹公公凝神聽了聽,卻是笑了。

“看來倒是不必了。”“姑娘隨我去正殿吧,聽這動靜,眾大人應該已經議完事離開了才是。”

薑歲綿眨了眨眼,有些不明。

都議完了,按道理大皇子不也出勤政殿了嗎,那她為什麽還要去正殿,不該直接去殿外堵他嗎?

待薑歲綿走到正殿,看到那個正伏在一方小案上、握著筆寫著什麽的大皇子時,才突然明白了。

“殿下原是有課業沒完成嗎?”

小姑娘聲音算不上太低,站她不遠處的曹陌自是聽全了她這番話。曹公公低下頭,輕聲回道:“今上吩咐,讓大殿下將《五經》抄寫十遍。”

把他的話聽完,薑歲綿本就不錯的心情更好了。

原來不僅是被今上留了堂,居然還有罰抄,大皇子他值得。

就這般懷揣著意料之外的小驚喜,薑歲綿走至殿前,給上座的人拜了禮。

“今上萬安。”

正垂首批著奏折的人緩緩落下最後一筆,視線微抬,往下方看去。

殿階下,諸位大臣的身影早已無法尋得。

空****的大殿裏隻餘下了少女一人,雍淵帝的目光很輕易地就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那番獨屬於帝王的威懾自然也盡數落下。

可與旁人的唯唯諾諾不同,階下的人兒正抬著眸,直視著上方給她帶來壓迫感的帝王。

她那雙摻了喜意的瞳眸微微彎著,猶如偷藏著夜間的星子,光影璀璨。

裏頭有歡喜,有不知在思索什麽的苦惱與疑惑,卻獨獨沒有對他的懼怕。

再次確認了這點的雍淵帝眼神暗了暗。

雖然嬌氣,膽子倒是比尋常貓兒大。

雍淵帝將手裏的筆擱至硯中,問出曾在禦花園中問過一次的話語。

“在想什麽?”

薑歲綿:在想今上明明長得這麽好看,怎麽生出來的大皇子又蠢又眼瘸,心思還那麽壞的?

果然還是賢妃的問題吧。

不過這些話顯然是不能說給眼前人聽的。

雍淵帝看著底下的小姑娘表情愈發靈動,似乎在考慮該怎麽出言騙過他,他平靜的心海中掀起了一絲漣漪。

倒不是在意對方的隱瞞。隻是自他登上帝位以來,見慣了旁人暗裏或為名利、或為財權汲汲營營,一到他麵前卻又縮成鵪鶉的模樣。

但眼前這人,好像與他們又不大一樣。

薑歲綿想了好一會兒,才軟軟地道:“還沒有多謝今上在禦花園裏擋住了我呢。”

卻是避開了雍淵帝的問題,沒有答他。

頭一次被忽略了的帝王挑了下眉,沒有指出對方的小計謀,隻淡淡出言道。

“不是覺得朕力度太大,弄疼了嗎?”

雍淵帝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勤政殿再次陷入了寂靜中,就連曹陌都不知道他此言為何,但聽著他這句聽不出喜怒的反問,宮人們都深低著眉,沒有人敢搭話。

雖然他們不了解事情的因由,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別說弄疼了,就算是弄死了,誰又能將抱怨的話宣之於口呢?

這不是膽大,這是找死。

不管眼下這位薑家姑娘究竟有沒有這種大不敬的想法,可雍淵帝既然說了,那她便是有了。

看來要懸。

“父,父皇...”蕭祈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挪到了薑歲綿身前擋著。少年的身形本就挺拔,再加之女兒家嬌小,到真讓他遮掩住了。

感受著上方毫不留情的帝王威壓,蕭祈險些都站不穩身子。直到此時,他也說不準自己到底為什麽要衝出來,隻是剛才見薑歲綿孤零零一人站在殿中,他心中驀地揪了下。

等他回神,他便已經在這了。

蕭祈不禁往後瞧了一眼,許是因為懼怕,少女正微皺著眉,麵上的神情滿是無措。

罷了。

雖說不知禦花園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終究是他連累了她,若父皇治罪下來,他總該一齊擔著才是。

反正罰了這麽多了,大抵也不差這點。

他俯身行了一禮,顫聲道:“父皇,薑姑娘甚少入宮,對宮中規矩不大了解,所以...”

蕭祈原是想說不知者不罪,但雍淵帝一個眼神下來,他便頓時說不出什麽來了。

曹陌聞言倒是有些想笑。

大皇子怕是對甚少二字有什麽誤解,永寧宮那邊可是三天兩頭就喚人入宮的,他可記得這小姑娘年幼時,似乎也曾撞上過今上的行輦。

小小一團,被人攙著站穩了身子,敷衍地道完謝就搖搖晃晃地追著大皇子跑了,好像都沒正眼瞧他們聖上一眼。

不過今上大抵是對這些瑣碎的小事完全沒有印象的。

曹陌正想著,那邊的薑歲綿已稍稍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主動暴露在了雍淵帝跟前。

上座的人神情未變,隻靜靜地俯視著這位膽大的小姑娘。他麵上什麽情緒也無,可若讓旁人見了,怕是平白軟了腿,恨不得叫自己的心肝肺都掏出來自證清白,以此躲過他這番審視。

薑歲綿微仰了仰頭,眼神清淩淩的,毫無被人戳破的小心虛,而很是認真地喃喃道:“那還是疼的呢。”

那麽大的力道抵在她腦袋上,肯定都紅了。

蕭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