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隻想淺眠一二的薑歲綿再睜眼時,已是第二日破曉。因時辰尚早,榻上的少女望著帷幔外的一片墨色,抱著懷裏的織雲褥子,慢吞吞地翻了個身,又小睡了會兒。

直到秦媽媽擔憂人兒睡久了頭昏,特意進來喚她,薑歲綿這才靠著人的手臂坐起。

天邊的墨色早已被陽光摒去,養足精神的小姑娘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頰上泛著些許的粉色,再是愜意輕鬆不過。

又是一番洗漱梳妝,薑歲綿隨手指了件空青色寬袖繞襟深衣穿上,粉黛略施,便迫不及待地晃了晃秦媽媽的衣袖,不肯再多做打扮了。

秦媽媽看她這幅賣乖的小模樣,心裏受用的不行,想著今日也無須出府,便也笑著遂了人兒的意,任她從妝台前脫身出來。

隻輕聲道:“睡了大半日,姑娘肯定餓了,小廚房已備好了膳,姑娘早些用了才是。”

薑歲綿摸了摸自己早已扁下去的小肚子,脆生生地應了聲“好”。得虧昨日午膳味道極佳,她用的多了些,不然怕是早早地就要被餓醒了。

少女坐在桌邊,身前一碗加了厚雞絲的碧梗粥,左手處是灌湯小籠並著一碟子香炸小黃魚,右手邊放著幾顆鮮蝦雲吞,其他地方還見縫插針地擺了幾樣點心,可謂是一小桌滿滿登登。

小姑娘也不挑,吮著小籠裏金黃色的蟹黃湯汁,然後在夾著它往醋水上一沾,就著酥酥脆脆的小魚一口一個。

臨了再舀上一勺裹滿雞絲的粥咽下,直暖到了胃裏。

見人吃的歡快,秦媽媽也笑得熨帖。不錯眼地瞧了一會兒後,秦媽媽隻覺得自家姑娘用起膳來實在是香甜,讓她看著都有些餓了。

一桌子早膳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薑歲綿執起塊棗泥酥,一邊咽一邊含混不清地感歎道:“宮裏的大師傅做的還是要比府上的好吃一點的,我有點想昨兒個那道金煎什麽魚了。”

那魚兒的表皮又酥又脆,裏頭的魚肉卻依舊爽滑彈嫩,一點腥氣也沒有,獨獨保留了那股子魚本身的鮮美,相較於府中所做還是要勝出許多。

已從青棠那探聽來全部消息的秦媽媽不由發笑,“聖上所用自然是世間頂頂好的那份,我們府上又怎麽能比的了呢?”

“姑娘還是莫要再說了,免得折煞了小廚房那些人。”

要讓小廚房裏的師傅知道了,怕是要嚇得跑到她姑娘麵前請罪了,秦媽媽心道。

薑歲綿舔掉了嘴邊的細渣,輕點了點頭,沒說什麽,而秦媽媽因她這一提,也突然記起了那個被充作魚缸的禦賜紅瓷,正想開口詢問一二,青棠卻慌慌張張地進了屋,喊道:

“姑娘,奴剛剛瞧見著周大夫了,看方向好像是去大公子院子的,不知是不是公子病了。”

周大夫是府上常請的大夫,不過十次有九次都是為著她們姑娘,所以小丫鬟一眼便把人認了出來。

青棠本以為是自家主兒病了,擔憂的不行,抬腳便跟了上去,結果跟著跟著才發現這路不大對勁,又想起上次姑娘對大公子的反應,說不準她會憂心此事,就緊趕慢趕地跑來報信。

果不其然。聽了她的話少女竟是連點心也顧不得用了,蹭得站起身就往院外衝去,秦媽媽一愣,趕忙取了裘衣和傘追上:“慢些姑娘!”

這外頭還下著雪呢,凍著了可怎麽是好!

小半刻鍾後,主仆幾人匆匆到了薑卓卿的昭文院。

小姑娘粗喘著氣,髻上別的絨花枝顫巍巍的,花葉上的金色蝴蝶也仿佛振著翅,麵上染著桃花般的紅意。也不知是急的還是凍的,亦或是兩者皆有。

可惜盡管來的這樣匆忙,薑歲綿卻仍舊未能踏入昭文院內,而是被門前的小廝硬生生給攔了下來。

秦媽媽心疼地將人領口處的雪花撣落,連傘都來不及收,對著擋在院外的小廝洗墨就是幾句斥責:“姑娘聽聞大公子身子不適,特地過來瞧瞧,你這奴才怎的竟連姑娘也擋?”

被訓了兩句的小廝心裏發苦,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勉力傳達著自家少爺的話:“姑娘恕罪,是公子他吩咐的,奴才...”

薑卓卿平素習書不喜吵鬧,院子亦是幽靜寬大,早在薑歲綿剛穿過前頭的月洞門時小廝便瞧見了她,趕忙就進屋回稟了此事。

洗墨原想著少爺聽了定然能高興幾分,可誰知道他家主子皺了皺眉,卻是命他把姑娘攔在門外。

他連勸說的話都沒能說出口,就被人厲聲趕了出來,仿佛生怕晚了一秒讓少女進了屋子似的。

小廝也有些懵了。

他是薑卓卿貼身的奴才,常侍在人身側的。昨日的事他也在場,自然是知道自家公子這病從何而來,可怎麽姑娘都親來看他了,公子還如此疾言厲色呢?

“姑娘,公子他...”洗墨腹中滿腔辯解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心虛地垂著頭,不敢看被他擋在門外的薑歲綿。

上次是讓他帶話訓人,這次倒好,直接把人給攔著了,怪不得姑娘更親近老爺和二公子呢。

洗墨心中正想著,薑歲綿看了一眼緊閉的院門,聽話地往後退了一步,沒有再往前闖。

她不喜文墨,不擅詩書,還總貪玩,依大哥的性子大抵也很難喜歡她。

寒風陣陣,少女的眸子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我知曉了,你照顧好兄長便是。”

話落,薑歲綿斂眉攔下還想要說些什麽的秦媽媽,對著院內微福了福身,然後便主動接過傘重新走進了雪裏。

不過幾息,少女纖細的背影便消失在漫天飛雪裏。

洗墨長歎口氣,轉身回屋裏守著,等到周大夫開完藥方退下,他才俯在人耳邊輕聲回稟此事,麵色卻有些發愁。

小廝覷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臉色,見他皺起的眉似有鬆緩,實在沒忍住多問了句:“公子為何不讓姑娘進屋呢?”

他怎麽瞧著,姑娘沒進來,公子反倒是很高興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