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上的影子肉眼可見地慌亂了瞬, 緊接著便是好似某物撞擊硬木時發出的悶響。

那人繞過屏風,依舊是平素那副芝蘭玉樹的君子模樣。

如果忽略掉衣衫下那微微紅腫的手肘的話。

“我...”薑卓卿的唇抿成條線,想要解釋卻無從開口, 半晌也隻憋出一句:“我並非故意探聽。”

多的卻是再怎麽也說不出了。

倒是秦媽媽仔細想了想,帶著些訝然的問道:“大公子早早便來看姑娘了, 奴婢本以為和二公子一樣都在屋裏, 原來竟一直都在屏風後頭嗎?”

秦媽媽不知內情, 隻想著許是分別太久, 兩人身為兄長的慈愛幼妹,正是增進感情的時候,她又怎會不長眼地進來攪擾?以至於到現在才驚覺。

薑卓卿的神色罕見有了些許慌張,但因他沉穩慣了,麵上也顯不出什麽來:

“小妹為女子, 即便我身為兄長也當避嫌才是。”

他原該等歲歲醒了再過來的, 可青棠描述的場景讓他頭一回體會到了害怕的情緒。

哪怕是守在院中,薑卓卿也無法抑製住自己愈演愈烈的懼意。

他迫切地想要確保她安然。

所以他不顧禮數地闖了進來, 直到透過屏風,依稀得見到少女的睡顏, 才讓他頓住了前行的腳步。

同為兄長之一的薑南君:...不知道為什麽,膝蓋它突然有些發涼。

不過被內涵一番, 薑南君臉上非但沒什麽惱意,還掛著大大方方的笑容。

“大哥不知, 是歲歲讓我隨意出入的, 不然就要生我的氣了。”他挑著眉, 毫不猶豫地攤開當初從小姑娘那得來的“免死金牌”, 心中怒意都消散不少。

對方現下這幅端莊持重的姿態, 才是他熟悉的模樣。薑南君心道。

聽聞他這句, 薑卓卿不知怎的心中一沉,就像被人用力挖去了一塊什麽,具體卻又說不上來。

他沉默著看了那邊怔愣的小姑娘幾眼,此下沒有屏風隔著,倒是足以讓他看得更清楚。

她還好好的。

他心頭一鬆,斂下眉眼便轉身要走。可沒踏出幾步,就被人喚住了。

“大哥...是來看我的麽?”

背過身的人默聲未答。

直到一股牽力從他袖尾傳來,他偏過頭,對上的便是一雙泛著水汽的眸子。

那眼裏蘊著的情緒太過濃烈,震驚與不解交織著,還藏著若有若無、如同抓著了救命浮木般的、不敢置信的期待。

迎著小姑娘的哭腔,薑卓卿無措到一時失了語。

好在薑歲綿並不在意這些,隻執著地揪住他的袖子,又問:“那些話本,都是大哥你送的對不對?”

少女發問時是笑著的,眼眶裏的淚卻大滴大滴滾落下來。淚水模糊了薑歲綿的視線,她連兄長的臉都有些看不清了。

薑卓卿徹底愣了,不知是哪裏讓她受了委屈,隻能慌慌張張地道:“你若不喜歡,我下次便不再送了,可好?”

他還記得她與南君談論起話本的語氣,明明是歡喜的,可如今送的人變成了他...

薑卓卿扯了扯嘴角,隻剩下了自嘲。

原來...自己這個兄長這麽不討喜。

“我喜歡的。”

薑卓卿瞳孔倏地一縮,懷中撞入了一抹纖細的溫熱。

小姑娘仰著頭,淺淺笑著,眼神中隻餘下了滿滿的歡喜,“我喜歡的。”

“歲歲最喜歡大哥了!”

薑卓卿震驚到僵硬的臉慢慢爬上一絲紅意,“嗯。”

不過還沒等他把自己變成烤熟的蝦子,懷裏便驟然一空,旁邊是莫名耳熟的說教聲:

“男女有別歲歲,大哥守禮慣了,不習慣你這麽抱他的。”

說話的人頓了頓,“二哥就不大守禮。”

被直接抱回榻上的小姑娘怔了怔,然後在人意有所指的暗示下笑著抱住了他,“也最喜歡二哥!”

薑南君滿意了,獎勵似地喂了顆糖葫蘆過去。

秦媽媽望著鬧成一團的兄妹幾人,慰懷地抹了抹淚。

終歸是血濃於水呢,可惜沒能叫夫人瞧見,否則必然不會再憂心了。

不過秦媽媽若是抬頭望天,便會發現她此刻的遺憾是再多餘不過了。

尚書府房頂上,某位貌美的婦人眯了眯眼,笑著把旁邊的瓦片拾過,仔細補上了四四方方的缺。

而旁邊的薑大人臉色就不是這麽好了,怒而起身,卻被寒風吹得險些沒站穩身形。

虞氏不動聲色地扶住他,明明相貌柔弱動人,底下卻是令人心折的英氣,那是虞家用風骨澆灌出來的花。

她隨心坐在簷上,眉眼還殘存著些許哭過的痕跡,但一抬眸,可生百媚。

尤其是當她勾唇淺笑之時。

“夫君想要如何?”

盡管成婚多年,薑淮還是會醉在自家夫人的笑顏裏。他愣了愣神,反手牽牢了人的手,“我瞧著南君他們也該守累了,夫人我們下去罷。”

沒準還能哄得歲歲說一句喜歡。薑尚書危險地抿住唇,心裏的算盤啪啪作響。

虞氏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卻沒反駁,而是腳尖往下一壓,等安穩落了地,才一把扯住了想要衝進屋子的尚書大人。“夫君。”

“嗯?”

被迫止住步子的薑淮一愣,卻見自家夫人湊近,替他撣了撣袍角的灰。

某大人的麵色看似波瀾不驚,實則都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夫人...”

虞氏不慌不忙地撫平他衫上的褶皺,然後...

毫不留情地將他推到一邊。

說:“時辰到了,夫君該上朝了。”

薑大人:?

事情發展太快,平素能在金鑾殿舌戰群僚的尚書大人都沒能反應過來,直到虞氏將要踏入院內,這才如夢初醒般抬腳想追。

那廂即將跨入院門的人似有所覺,驀然回頭,在薑淮急切的目光裏盈盈一笑。

“差點忘了告訴夫君,”虞氏頓了頓,緩緩言道:

“書房寬廣,夫君此後一月就都睡那罷。”

薄雪之中,薑夫人看都不再看自己丈夫那如被拋棄大犬一般的可憐模樣,甚至還饒有心思地吩咐了句小廝什麽。

緊接著,院門便當著薑淮這個主子的麵閉上了。

關的牢牢的。

沒有聽到女兒那句最喜歡,又失去內室進出權的薑大人:……

天殺的沈家。

*

短短一日的光景,對於大權在握的帝王而言卻足以落定許多事情。

這日正值沐休,太醫院院首被人邀去宮外的醉仙樓飲酒,酒過三巡卻是醉了。

他對著同行的官員便是醉醺醺地嚎啕大哭了一通,等好不容易被人勸下,才苦著臉胡亂言道:

“本以為再也沒機會喝到這般佳釀了,誰成想大難不死,瘟疫有救了,我這腦袋最終也沒搬了家,多少保下一條命來,幸哉...幸哉啊。”

勉強扶著他的人也打了個摻著酒味的嗝,笑道:“張兄這話是何道理?疫病再橫行,宮裏也總是安穩的。”

“對啊張兄,再說就算底下的奴才患了,論救治也挨不到,挨不到你啊,嗝~”

院首醉的狠了,聽他們這麽說,手往桌子上一拍,一副被汙蔑了要辯個明白的執著樣。

“怎麽就挨不到我了,今上得了疫病,我還能逃得掉不成...不懂,你們都不懂啊。”

說著,他搶過別人手裏空了大半的酒壇,迷迷糊糊地走到門邊,又灌下了一大口酒,也不叫人問了,他自己就吐了個幹淨:

“今上先前得的哪裏是什麽風寒,不過是為了朝廷安穩誆你們罷了,勤政殿一封,半點風聲都不會傳出去。”

一同喝酒的人嚇的一激靈,別說酒勁了,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個人當場被劈成了兩半,一邊寫著不小心聽到宮廷秘事的害怕,一邊又是壓抑不住的好奇。

不過也不用他們抉擇,那廂醉酒了的人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一齊塞到了他們耳朵裏。

“大半個月啊,聖上幾經生死,最後高熱昏迷整整一夜,要不是那時恰好找出了治療時疫的方子,別說我的命沒了,這天也要變了,要變了...”

低聲念完,他似是撐不住身子,腦袋往下一低就癱軟在地,酒壇砸在磚上裂成數塊,四濺的陶片差點沒劃傷了人。

震驚中的一眾官員許久都沒找回神,直到被風吹下意識發起顫來,有人這才咽了咽口水,強裝鎮定道:“我耳朵裏好像進了些酒水,堵得什麽也聽不到了,眾大人剛剛有誰聽清張兄說的是何事了嗎?”

叫他這麽一問,其餘人也紛紛回過味來,抱著桌上的杯盞往下灌:

“嗯?我不過又喝了兩杯酒,張太醫怎麽就倒在地上了?”

“我愣神沒注意,謝兄你瞧見了嗎嗝~來,不醉不歸!”

“不愧是醉仙樓的招牌,好酒,好酒,當浮一大白。”

他們就這麽互相演了小半刻,直到覺得遮掩得差不多了才停下灌酒的動作,心裏剛一鬆呢,便接二連三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奇怪了,這酒怎麽不暖身子呢?”一人邊說著,邊疑惑地把懷裏的壇子往下一倒,壇口處艱難滴下幾滴酒來。

另一位官員聞聲讚同地點了點頭,可不過片刻又皺起了眉。

“我怎麽感覺身子裏頭倒是熱的,可外麵——”

他暈乎著抬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尋著風的源頭而去,然後...

與門外小二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他說為什麽這麽冷呢,原來是雅間的門正敞開著,還開的這麽大,難怪。

這位不勝酒力的大人緩緩收回目光,一臉明悟,直到兩秒後...

“哪個龜孫把門打開了!!!”

躺在地上的張太醫嘴角抽了抽,默默別開了臉。

被雍淵帝瞞了許久的消息就這麽如雪花般傳至京城各地,甚至因為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百姓們比宮中那些貴人知道的還要更早一步,不過兩方關注點卻是南轅北轍。

百姓:原來這場瘟疫,今上跟我們一起受著了,也是今上先用了藥方,才有他們現在治療疫病所用的方子,帝王仁心。

至於藥方是怎麽找到的?

那重要嗎?總歸是宮裏的太醫醫術精湛。

而那些親眼見過蕭祈是怎麽進勤政殿、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卻無定論的妃嬪們:原來聖上得的當真是時疫,藥方...大皇子那日帶入宮中的女子叫什麽來著?

救駕之功,可真是走運。可惜自己未曾分得一杯羹,好處倒叫賢妃全給得了去了。

宮裏是藏不住秘密的,在得知太醫院原任院首因失退位後,原本九成真的傳言也就成了毋庸置疑的真相。

鍾粹宮裏,淑妃聽著底下人遞過來的暗信,險些背過氣去。

高熱昏迷...隻差一步,就差那一步。

扣在扶椅上的護甲被生生折斷,她偏頭看向身邊的心腹丫鬟,聲音冷得像冰霜:“再多派三個教養嬤嬤去教教沈氏規矩,先前那些訓誡手段還是太輕了,怎麽頂用呢。”

旁邊跪著的大丫鬟身子微顫,忙應了幾聲是。

再加三個,五個教養嬤嬤一齊罰著,怕是脫幾層皮都是輕的。偏生還死不了,就像軟刀子割肉般時時疼著,痛起來恨不得自己把那塊肉剜去才好。

希望這位沈姑娘能熬得久一點,叫主子消了氣,免得牽連旁人。

她低眉退下,淑妃坐在主位上連摔了三隻青花瓷,嘴裏卻還反複念著沈菡萏三個字。

好似要將人一點點碾碎了,生吞活剝,連塊骨頭都不剩下。

不過宮裏的紛擾與正賴在自家阿娘懷裏撒嬌的小姑娘沒有半點關係,秦媽媽尋了時機,將人兒先前與大皇子相關的話暗自說了,然後便滿臉慈愛的守在遠側。

主人家心情好了,薑府裏那風雨欲來的氣氛自然也消散於無形。

小院外的丫鬟小廝湊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說著話,話間偶然提及到了新入的府醫。

聽聞那新來的遊醫張氏一來便解了府中老夫人多年的頭疼之疾,瞧著是個厲害的呢。

作者有話說:

張·演技湊合·院首——論一句話下的大喜大悲

好消息:你下崗了

壞消息:你再就業了。

寶貝們的評論莫名可愛,麽啾,芝芝努力一章長一點昂【撿起四散的鴿子毛.jpg】

最後抄襲可做盤去舉報中心,芝芝不改文,這是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