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薑歲綿害我落的水, 求夫人和娘娘替臣女做主!”

秋梧閣裏,被厚褥裹住的人止不住地發顫,可哭嚎的聲音卻沒弱下半點, 水跡從她發尾一滴滴淌下,整個人狼狽得像隻落了水的雞。

這正是被從池中救起並蘇醒過來的林婉。

旁邊的宰相夫人聽著她的一陣接一陣的哭訴, 隻覺腦袋都要裂開了來, 卻不得不按下性子安撫地虛拍了拍人的手背, 應承道:“好孩子, 事情我和娘娘都知曉了。你放心,我們必會為你討個公道的。”

在自家宴上發生落水這般的大事,苦主偏還是太後母族的小輩、基本已經定下的二皇子妃,別說大事化小了,剛聽聞此事時當家的趙夫人都險些暈了過去。

等把人從冰冷的池水中救下, 一行人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入了內宮。

一來是入宮請太醫看診, 二來...

這事牽扯太大,連趙氏都沒了法子。現下宮中主位空缺, 要想求個明麵上的“公道”,自是隻能來找掌了宮權的榮妃。

有些懲治人的手段, 隻有通過榮妃的手才好操縱。

總是要給太後個交代才是,趙、林兩族的聯姻可不能為此交了惡。

趙夫人安撫的動作愈發輕柔, 那廂的榮妃也沒讓女子失望,點了點頭, 好生寬慰了自家未來兒媳小半時辰, 然後才帶了人一齊出了內室向正殿走去, 又厲聲吩咐道:

“把侯在殿外的薑家女給本宮帶進來。”

榮妃一邊走著, 一邊腦子裏都是被晾了半晌後, 少女凍得瑟瑟發抖的淒慘模樣。

不是說賢妃很疼這薑家姑娘嗎?眼下她動不了賢妃, 拿對方心尖上的人開開刀也好。榮妃心道。

榮妃就這麽懷揣著看好戲的心情來到了正殿,卻未曾注意到身側負責傳話的侍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抬腳便踏了進去。

“本宮不喜今日這錦緞,換了一身,讓薑姑娘等久了。”

等她進殿一瞧,殿中卻是放了把紫檀雕花卷草紋扶手椅,少女正隨意地倚靠著,旁邊站著的大宮女還托著杯熱氣騰騰的茶盞。

愜意悠然,哪有半點在殿外受了凍的樣子?

榮妃愣了瞬,剜了眼身旁的侍女,眼含質問。

她不是吩咐了將人擋在外頭嗎?現在這又是怎麽回事?

“薑姑娘說...”宮女抖了抖,話語裏滿是無奈:“說要是您不得空,她就先去賢妃宮裏了。”

一擋人家轉身就走了,半點都不帶猶豫的,她們能怎麽辦?

隻能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生怕這位一不滿意便借機離宮。

榮妃喉頭一噎,又轉而看向了那邊正坐著的薑歲綿。

除了她,那些原本就跟在林婉後頭的貴女也俱在此處,不過其餘人皆是規矩守禮地站著,唯她一人是個例外。

現下眾人都屈膝行禮,她倒也一同站起身,屈了屈膝。

榮妃瞧了一會,側身牽起林婉的手打算閑聊幾句,卻見薑歲綿沒等她叫起便自顧自起了身,右手還輕撫著什麽。

榮妃剛想好的話頭又給憋了回去,她橫眉打量著這位放肆至極的薑家女兒,這才發現一團白青絨球窩在對方懷中,正由著主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自己順著羽尖。

纏枝般的青綠鏈條係在少女腕上,上頭串著六顆和田玉磨成的小珠,那隻小寵似乎很喜歡末端墜著的那顆鏤空金鈴,用鋒利的喙尖時不時扒拉兩下,發出“玲玲”的聲響。

一主一寵像是來她這宮裏遊玩一般。

榮妃怒了。“這鳥是哪裏來的畜牲?還不快給本宮趕出去!”

把人接來的小太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這,這鳥是經過勤政殿附近自己飛進轎子的,奴才們怕是哪位貴人的愛寵,這才沒敢驅趕。”

“愚蠢的東西。”覺得自己的臉麵被丟在地上踩的榮妃抬手往下一拍。

“這宮裏妃嬪還有哪個比我位分高不成,本宮便是把它殺了燉了,又有誰敢說我半句?”

“啪”的一聲炸響在薑歲綿耳邊,她看著林婉紅了一片的手背,不由挑了挑眉。

榮妃也是打完了才發覺位置不對,卻隻能若無其事地握緊有些麻癢的掌心,指使著旁邊的奴才將薑歲綿懷中的絨球搶走。

小姑娘沒躲,而是直接抬了抬手臂,原本縮成一團的小球倏地如海綿入水那般,約莫一米長的翅膀就這麽舒展開來。

伴隨一聲還有些幼弱的鷹啼,試圖搶奪的宮女手上留下了道微末血痕,而那罪魁禍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在場眾人都被這不過短短幾秒的變故驚得呆住了,屈膝拜著的貴女更是腿軟,直接跌坐在地。榮妃頭上的珠翠晃了又晃,總算尋回了聲音:

“先是推婉兒落水,現在又縱寵傷人,你以為自己仗著有賢妃撐腰就能無法無天了嗎?”榮妃怒著伸出手,那指上尖銳的藍寶石護甲直衝衝對準了薑歲綿:“本宮今日就要叫你知道,什麽叫做規矩體統!”

榮妃肅著臉,居高臨下地等著少女向自己跪地求饒。

而那廂薑歲綿也不出所料迎著她怒氣衝衝的冷臉,立馬屈下了膝...

穩當當地坐在了椅子上。

“娘娘要是不說,我都忘了還有賢妃娘娘護著我呢,還得多謝您提醒。”

薑歲綿淺淺一笑,將仗勢欺人這四個字發揮的淋漓盡致,“我身子弱禁不得嚇,若是娘娘你有什麽不滿的,大可去找賢妃娘娘說理去。”

“反正賢娘娘最是疼我的。”

???這是可以直接說的嗎?

太監宮女們懵了,等著人兒遭殃的林婉幾個也懵住了。

許是頭一回碰到比自己還跋扈的,榮妃胸前起起伏伏,卻遲遲說不出話。

薑歲綿笑得真切,似乎渾然不知殿內眾人被她那番理直氣壯的言論驚掉了下巴。

替賢妃樹敵這種事情,多多益善,反正她是不嫌煩的,不過...

小姑娘頓了頓,用陳述事實般的平淡語氣緩緩言道:“我並沒有看見榮妃娘娘你旁邊這位碗...婉兒是怎麽落的水,我隻知曉此事與我無關,還有那隻娘娘想抓來燉湯的鳥——”

“小白不是我養的,我並非它的主人。”

薑歲綿不疾不徐地把話說完,隻在提及燉湯二字時,那雙眼裏曾閃過些許的笑意。

□□妃他們並不會在意這些。

“你說謊,”林婉跳出來,待吼完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冷冷一笑,然後側身指了指一直未曾言語的各貴女,“你說與你無關?好啊,你問問她們,看有誰可為你作證嗎?”

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林婉再清楚不過,她也至今都未曾明白為何明明是看準位置再下的手,最後卻是她自己落了水。

她隻隱約的記得仿佛有一股力道打在了她腰上,等她再回神時四周便都是冰冷的池水了。

但無論開始如何,最終受傷的不都是她嗎?

而且...這世間從不是誰有理誰便能贏的。

林婉瞥了眼那邊作為唯一目擊者的少女們,再回眸望向薑歲綿時,已全然是得逞的意滿:“分明便是你趁我不備,將我推入了那冰池之中!”

她發髻散亂,上頭還帶著些細碎的冰渣,是十成十的苦主位置,殿內安靜片刻,一襲淡黃色衣裳先立了出來,溫聲細語,裏頭的內容卻是足以定人罪行:

“林姑娘落水前,我似乎瞧見薑姑娘的手曾放在她的背上。”

“不過當時事情發生太快,許是臣女看錯了也說不準,薑大人向來忠直,虞家滿門忠烈,薑姑娘不像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輩。”

聽她提及薑、虞二府,原本一直沒什麽反應的薑歲綿兀地斂了笑意,神色漸冷。在聽聞傅玥話後,抿唇不答的人卻似得了什麽信一般,也一個接一個地跳了出來,立場也相當一致。

而她們口中的所謂證詞,自然不是偏向薑歲綿的。

榮妃聽了一會,便片刻不緩地揮了揮手,蓋棺定論:

“薑家嫡女故意推...”

她話到中途,守在殿外的內侍卻慌不擇路地衝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娘娘,娘娘!”

被截斷的榮妃眉頭一鎖,就要發怒,卻聽那太監急聲:“今上的禦輦到了長安宮外,眼瞧就要來了,娘娘你...”還不梳妝一番?

現在殿內這亂糟糟的,怎好得見聖顏?

小太監沒說完,榮妃卻是先行反應過來了,忙叫人拿了妝奩,又指使著婢女將林婉一行人都帶到其餘偏殿去。

隻薑歲綿單手支著腮,怔怔的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榮妃貼身的宮女想要去拉,伸出的手卻被一白色拂塵給打開了去。

一路小跑過來的大太監鬆了口氣,才在榮妃怔愣的目光中開了口:“今上親至,娘娘見禮罷。”

殿門內外,宮人跪了一地,榮妃和趙夫人以及林婉幾人慌忙拜下,眉眼低垂,隻得慌忙瞥見衣袍下擺處那代表著帝王的龍紋,隱約還有一抹白青色閃過。

薑歲綿長睫微動,朝人軟軟一笑,隨後才不慌不忙地動了動腿想要站起,她身邊的曹公公沒什麽動作,卻是在小姑娘略屈了膝時擋了擋。

三指厚的軟墊被跟在曹陌後頭的小太監仔細地鋪在椅上,待薑歲綿再坐下時,空****的懷裏已重新多了個溫熱的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