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薑歲綿正接過秦媽媽手中的點心,嗷嗚咬上一大口,對蕭祈兩人告黑狀的事情毫不知情。

待將喉嚨裏的桂花糕咽下去,又迫不及待飲下一口甜滋滋的糖水,少女那雙明眸都開心地彎了起來,很是愜意。

端著盤子的秦媽媽卻沒主子那麽無憂無慮了。

等人第三塊點心下肚後,她快速地將糕點移到了青棠手上,以吃多了不好克化為由把人勸住了。

薑歲綿舔了舔唇,眼巴巴地瞅了眼青棠,然後聽話的沒有再動。

見她乖巧的很,秦媽媽也大著膽子牽住了她的手腕,掃了眼周圍,低聲道:“姑娘就算不喜歡大皇子,也不該像今日這般這麽下殿下的麵子才是。”

薑歲綿看著秦媽媽眼裏的疼愛,眨了眨眼,沒有直接應下,隻模棱兩可地道:“看我心情。”

秦媽媽頓了兩秒,把心放了下來。

今天這麽一遭,姑娘心裏的氣該散得差不多了,心情也該好了。

這心裏舒服了,姑娘自然就不會再同大皇子置氣了。

把邏輯理順後,秦媽媽點點頭,隻當薑歲綿是答應了自己,著實鬆了口氣,隨即便自然而然地提起另一件事。

“那進宮一事,姑娘也別拖太久。賢妃娘娘惦記著您,又是長輩,她的壽辰姑娘理應去一趟才是。”秦媽媽不知從哪又摸出個沉甸甸的錦盒來,一打開便是金光璀璨。

“東西老奴早已按往年的樣式給您備下了,姑娘放心。”

薑歲綿垂下眼,將擦拭過的手往盒上一蓋,鎖住了滿盒的光華,然後又往流雲錦裏一伸,大皇子來時被藏到裏頭的護腕就這麽重新被她攥在了手裏。

至於秦媽媽的提議,她什麽話也沒回。

惦記著她嗎?倒也不見得。

與其說惦記她,不如說惦記她身後的薑家更合適。

隻要綁住了她,便是將整個薑家拖上了大皇子的船,成了對方明晃晃的助力。

若是有一天薑家沒了利用價值,她也便成了個可以隨意丟棄的玩意罷了。

薑歲綿輕撫著護腕上的暗紋,腦子裏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可心卻一陣陣的發疼。

若不是她非要嫁給大皇子,她爹爹本可以自在地做個純臣的。

還有二哥哥...

“姑娘,姑娘?”“大少爺身邊的小廝來了,說——”

青棠的呼喚讓薑歲綿怔怔地抬起了頭,等她聽清丫鬟的後一句話後,整個人慌慌張張地就從榻上站了起來,連話都沒聽完,踩上鞋就往外頭走。

等她慌忙地走了兩步後,秦媽媽才陡然回過神來,一邊把人攔下仔細披上大氅,一邊有些不解地道:“大少爺回便回了,姑娘怎的這麽急?還有這眼睛...怎麽也紅了?”

秦媽媽話音未落,她跟前的少女已然粗粗攏了攏身上的狐皮大氅,道:“不好讓大哥久等的。”

秦媽媽聽她回答,隻覺得有些奇怪,可具體又說不上來。倒是青棠一愣,說:“姑娘是準備去見大少爺嗎?那還得再穿厚些才是,大少爺的院子離我們這不算太近,別凍著姑娘了。”

薑歲綿往外衝的步子猛然一頓,掩在銀灰色大氅的小臉顯得有些懵懵的。

“大哥他...不在院外嗎?”

青棠也懵了,但隨即立馬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姑娘誤會了,於是瘋狂地搖起了頭。

“大少爺回院子了,隻有他的小廝侯在外頭,說是有話要帶給姑娘你。”

薑歲綿緩了兩秒,明白了。她嫩白的臉上染上了些許薄紅,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起來:“那快讓人進來吧。”

青棠依言去了,獨留秦媽媽打量她一眼,笑著打趣:“姑娘衣裳都披好了,不若去見見?好讓大少爺知道,姑娘有多念著他這位兄長呢。”

“秦媽媽...”

許是屋內炭火太盛,薑歲綿的臉色越發紅了,秦媽媽也不再逗她,心中卻添了些喜意。

大少爺熟讀聖賢書,平日守禮慣了,連帶著對姑娘也不免嚴苛了些,慢慢地,姑娘就總是避著這位兄長了。再加之大少爺又不是個主動貼近人的性子,這日積月累下來...

秦媽媽記得,上月夫人還曾悄悄為著兄妹二人的關係憂心呢。

不過現在看來,反倒是夫人多慮了。

也是,兄妹間天生的情誼,哪是那麽容易說淡了就淡了呢。

秦媽媽這廂正想著,耳朵裏又恰巧聽了一嘴小廝的回話。

“大少爺吩咐小的說,大皇子殿下為君,姑娘理當遵循禮數,不可逾矩,至於沈姑娘...”

“沈姑娘年歲稍長,素日裏更是對姑娘你多有愛護,你不該借著夫人對您的放縱捉弄於她,亦不該在自己身體康健時謊稱有恙。”

越到後頭,小廝說話的聲音越發的低了,額上也布滿了汗珠,等話說完,他甚至都不敢抬頭覷一眼對方的臉色。

連秦媽媽都倒吸了一口氣,把剛剛腦子裏那些想法全都丟了出去。

夫人的擔憂還是十分有道理的。

刹那間,屋內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靜謐的屋子裏才重新有了動靜。

薑歲綿緩緩把身上的大氅脫下,對著一直垂著頭的小廝輕聲道:“我知曉了,還煩你轉告兄長,說我不會再犯。”

沒有生氣,也沒有訓斥,少女的嗓音平和極了,規規矩矩地認了錯,然後還主動讓青棠把人給送了出去。

以為多少要遭一頓罵的小廝愣住了,忙弓著身子自己退下了。

隻是在離開前他終是沒忍住,不著痕跡地看了府上的最受寵愛的小主子一眼。

少女臉上的熱度慢慢褪去,恢複了往日的白皙,隻是那眼睛被炭熏得有些發紅罷了。

小廝很快便出了院子,丫鬟小心翼翼地瞧著人,心中不忿:“大少爺怎麽這樣,什麽叫謊稱,姑娘的身子明明就——”

“青棠,我困了。”

秦媽媽朝人使了個眼色,小丫鬟識趣地噤了聲。

外頭天色漸暗,屋子裏的燭火卻未曾亮起過。

乏累的少女靜靜躺回了榻上,睡姿乖巧極了,就是那白皙掌心裏還攥著主人慌忙間忘記放下的護腕。

一夜無夢。

待到第二日夢醒,本還有些忐忑的青棠幾人驚訝地發覺,她們姑娘跟個沒事人似的,一點難過的情緒也沒有。

就是比之前更安靜了些,也不去搗鼓什麽送小玩意送給大皇子殿下了,隻管窩在自己的小院子裏看話本子,心情是肉眼可見的愉悅。

小丫鬟雖有些奇怪,但看著少女臉上不時出現的淺笑,便也放下了心。

日子便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幾日,久到青棠她們都適應了這種閑適的節奏後,薑府才於一日辰時,收到了宮中的口信。

秦媽媽將睡得還有些迷糊的人兒從榻上扶起,輕聲細語地慢慢哄道:“姑娘,宮中來了信,賢妃娘娘要接您進宮,這馬車都在外頭備下了。”

秦媽媽的話壓得很低,話中還不免帶上了點憂心的意味。

那天姑娘賭氣下了大皇子的臉麵後,一直沒再提起過入宮請安賀壽之事,漸漸地竟拖到了如今宮中主動來人,她擔心賢妃娘娘那...

薑歲綿聽出了秦媽媽話裏的憂慮,可她卻是一點也不怕的。

現下她還未嫁入宮中,這位曆來疼著她的賢妃娘娘無論如何都不會和她生氣。

哪怕是假意,對方也要等榨幹薑府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後,才舍得卸下那張疼愛她麵具,現在還早著呢。

薑歲綿淡定的很,小小打了個哈欠便悠悠然閉上了眼,任著丫鬟給自己梳妝,安靜地像個瓷娃娃擺件。

直到感覺腦袋上越來越重了以後,那雙泛著水光的美目才被主人睜開了來。

望著鏡子裏各樣爭奇鬥豔的首飾,薑歲綿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

下一秒,負責梳妝的丫鬟便被人按住了手,本要插在人發髻上纘金月枝細簪也歪了半分,勾下來一縷烏發。

小丫鬟看著那縷我零零垂下的頭發,也顧不上疑惑對方為什麽突然按住自己的手了,聲音都變得有些著急,“姑娘...”

薑歲綿低眸掃了眼身前排了一列的首飾盒子。

沉香木做成的盒子裏塞滿了各種花樣的簪釵,隨便揀出一支來都是可以遭人豔羨的存在,現如今卻隻能委委屈屈擠在一個盒子裏。

隻消一眼旁人便不難知道——單憑著這些分外華麗的珠釵,它們的主人就可以輕易地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負責梳妝的丫鬟本來也是這麽想的,她使盡渾身解數想要給自家姑娘梳一個最美的發髻,卻不成想驟然被人按住了手。

薑歲綿收回手,隨意在盒子裏撥了兩下,揀出兩顆珠翠梨花鈿朝人遞了過去,“就這些,其他都拆了吧。”

說完,還待著些許困意的人兒眨了眨眼,補了句:“梳個簡單的,別壓著我就行。”

別壓著就行...

準備大展身手的丫鬟懵了瞬,下意識又問了句:“姑娘...隻戴這個嗎?”

進宮不是會見到大皇子殿下嗎?姑娘這反應跟平日不大相同啊。

等得到人肯定的回答後,她小心地捧過這兩顆單單幸存下來的花鈿,隻覺得手裏兩朵梨花重逾千金。

同樣伺候在旁的青棠倒是沒她那麽震驚,甚至覺得有些順理成章。

姑娘現在不喜歡殿下了,妝容上自不會像以前那麽費心,不過...

青棠皺眉思索了幾秒,然後將手裏那件青色蘇繡衣裳遞到了薑歲綿跟前,試探地問道:

“那姑娘還和往常一樣,穿繡有竹子的衣裳入宮嗎?”

薑歲綿聞聲看了過去,緊接著便瞥見了衣裳上那生意盎然的青竹圖樣。

而這樣的衣裳丫鬟手邊還擺著許多。

這些衣裳料子不同,編織的繡法也各異,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打眼的竹子圖案。

隻因世人皆知,大皇子喜竹。

一眼過去沒挑出有例外的薑歲綿:...

沉默幾秒後,她揀了件衣袖處帶有墨竹暗紋的,銀白色大氅一披,便再也不見袖口的紋樣了。

如此一番梳妝,等主仆幾人緩步走到轎前時,已是約莫一個時辰後了。

早已守在轎旁的人聽到動靜,轉過身輕笑道:“表妹總算來了,大殿下特地差人傳了信,說娘娘喜歡那些點心,讓我們一同進...宮。”

話到後頭來人慢慢走近,沈菡萏才看清了對方的打扮。

薄雪之下,少女一改往常的豔麗,獨有兩顆淡綠色花鈿簪在發上,卻絲毫不影響那人的好顏色,甚至因為那素雅的點綴,更出塵了些。

像是株一汪清水養出來的芙蓉花。

而為了與對方風格相反特地扮素,好顯得自己清雅的沈菡萏:...

她恰到好處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