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歲綿默默放下手中的葉子牌, 沒有搭話。

這是小姑娘連輸的第九把。也是蕭饒安試圖喂牌失敗的第九把。

許是因為震驚太過,又加之雍淵帝再未出言,小世子一時竟忘了自己的處境, 反複翻倒著桌上的牌,又動手捏上了贏家的臉, “你真的是宮四, 不是別人?”

沒個人/皮麵具什麽的?

蕭饒安想不通, 宮四一個將門出身的讀書人, 玩葉子牌怎麽能比他這個和父王一脈相承、精於玩樂的世子還要厲害的?

眼瞧他動作愈大,宮家少爺側身一避,毫不留情地拍上了對方的手,低聲提醒道:“聖上還在。”

他知道小世子在驚訝什麽,但他擅長的“文”被聖上搶了去, 歲歲又不喜書上那些東西, 自己若不想點其他法子,豈不是遲早有一天要被其餘人擠下去?

人總得知道變通。

雖然他暫時沒能力記完所有的牌, 可這書積年累月背下來,短時間記住四成還是不成問題的。

說起來先前他還特意去學了學, 沒成想這麽快就用上了。

蕭饒安還不知道對麵這人惦記著跟班前列的位置,更不清楚自己算盤打得好好的, 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眼下的他正為著“聖上”兩字下意識打了個激靈。

他腦子還沒轉過彎, 捕捉到關鍵詞的身體卻先一步緊繃起來。蕭饒安跟個壓彎又彈回原地的竹子似的, 站的筆直。

望著不遠處身著常服的帝王, 小世子緩緩地顫了兩下, 緊張得半晌憋不出個字, 葉子牌也掉到了地上。

像見了猛獸的小雞崽。

薑歲綿坐著沒起身, 卻是照著人的衣擺扯了一下,然後在蕭饒安順勢低頭時把最後一瓣桃肉塞到了他手裏。

他們想法子陪著她玩,別到頭來讓他受了驚。

雖說小姑娘覺得帝王溫和極了,實在沒什麽好害怕的。

小世子攥著竹簽,一邊吃一邊打了個寒顫。他怎麽覺得有點冷呢?

他下意識攏了攏袖衫,而薑歲綿抬眼,往雍淵帝的方向看了過去。

無論見多少次,那人似乎也與她初見他時一般無二,天家的貴氣在對方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仿佛就連歲月也要避其鋒芒。

察覺到她的目光,雍淵帝收回放在他處的視線,就此回望,卻是靜靜任她打量。

“聖上...”小姑娘眨眨眼,細聲道:“打葉子牌麽?”

小世子嘴裏的桃咽到一半,卡住了,宮家少爺也沒好到哪去,瞳孔猛地一縮。就連身經百戰的曹公公都連咳了好幾聲,更別說殿內其餘伺候的宮人了。

葉子牌和今上...那是能搭到一起的嗎?黃河水幹聽起來都比這靠譜的多。

而身為被邀請的正主,雍淵帝反倒是最為鎮定的那個:“嗯?”

小姑娘一本正經地撿起桌上的牌晃了晃,重複道:

“葉子牌,聖上要玩麽?”

至於雍淵帝玩沒玩過...明擺著的答案,又何須問上一遍?況且若非如此,小姑娘也不會想著拉人入水了。

雍淵帝看著少女眼底的躍躍欲試,不僅沒有被冒犯的惱怒,皺起的眉反而漸漸舒了,更是染上了些許笑意。

“歲歲想跟朕賭?”

小姑娘點點頭,揚著小臉,直白道:“聖上不是沒玩過麽,我玩不過宴秋,柿子要找軟的捏的。”

她算計的明明白白,都不帶遮掩一二的。

雍淵帝卻是笑了。

殿內諸人早已被驚掉了下巴,但哪怕如此,當帝王當真在案旁坐下的時候,他們還是震驚得神思一晃,不知今夕何夕。

蕭饒安邊抖著,邊將銀袋裏剩餘的銀票抖落了幹淨,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跟聖上打葉子牌...這經曆他父王都不曾有過吧。輸贏好像都不那麽重要了。

而且——萬一贏了呢?

一刻鍾後,小世子看著自己空**得連半個碎銀都沒剩下的荷包,瞬間清醒了。

之前好歹還堅持了大半個時辰,現在...

又連輸九局的小姑娘懨懨地把手裏的牌一放,頭上別著的絨花仿佛都跟著焉了。

“不玩了,原來我才是那個被聖上捏的軟柿子,怎麽都贏不了。”

雍淵帝停下手,聽著這番軟柿子的言論,他不知為何眉間都浸了笑,“歲歲想贏?”

“玩牌自然是想贏的。”薑歲綿道,那雙盛著清泉的眸子裏滿是對他明知顧問的控訴。

厚厚一疊銀票擺在帝王手側,雍淵帝瞥了眼少女白皙如初的手背,然後才溫聲開口:“要贏,需得用些手段才是。”

“歲歲還試麽?”

小姑娘抿抿唇,“什麽手段都可以麽?”

帝王頷首。

又是一局,原本各據一方的坐位悄然改變,薑歲綿和蕭饒安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斷拉近,原先暗搓搓地喂牌也變的明目張膽起來。

雍淵帝看著被夾在中間的小姑娘,指尖一動,換了張牌扔出去。

湊在一起的幾人發現,本來還能多少打出去幾張牌的自己,現下卻是半點也招架不住了。

就像本以為已是波濤洶湧的海麵突然掀起了更大的浪花,之前種種不過是凶獸起了心思之下的逗弄,如今方才露出最鋒利的獠牙。

雍淵帝神色自若地贏了他們三局,在他又一次贏牌之際,薑歲綿倏地挪到帝王身邊,按住他的手腕。

“換換,換換,聖上我打錯了。”

少女的指尖細膩如玉,耍賴般地將他剛剛甩出去的那張牌又塞了回去。雍淵帝垂眸,鼻翼似有淡淡的桃花香氣。

他默許了人兒悔牌,可小姑娘兜兜轉轉,仍舊沒能贏上一局。

他們如那網中的魚,好似萬般走法都在對方預料之中。

曹公公默默瞧著,也有些心疼了。瞥開聖上過目不忘的本事不談,就算單憑手段和心計,此間也無人能出其右,甚至不及聖上萬一,又哪裏是薑姑娘能對付的。不過...

今上這次下手怎麽如此狠?

他本以為主子會哄著人兒玩的,竟是他想錯了麽?

曹陌看著徹底焉下來的少女,心中暗襯。

蕭饒安開始考慮被自家父王贖身的可能,薑歲綿把牌收進盒子,甕聲甕氣地道:“聖上玩得很好,下次別玩了。”

她坐在帝王身側,雍淵帝仿佛看見了長大了的小兔子耷拉著粉粉的長耳,委屈得不要不要的。

他揉了揉少女的腦袋,問出了那句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話:“歲歲想贏?”

薑歲綿抬頭,兩人距離不過咫尺。麵對雍淵帝一字未差的問話,用盡了法子的小姑娘扁扁嘴,不咬他的鉤了,隻隨意碎碎念道:“我想贏,可聖上不讓。”

“歲歲怎知朕不讓。”

這還用說嗎?

薑歲綿恨恨地瞅了眼人身前高高的銀票,都不用開口,那小表情便將主人的心情顯露地明明白白。

“我一局都沒贏過,”她懶懶避開他的手,發上的絨花顫悠著,耳邊勾下幾縷發絲,自然地抱怨道:“一局呢。”

雍淵帝噙著笑,又按了兩下,才緩緩截住小姑娘的手裏的木盒,將其重新放回了案上。

薑歲綿看著帝王的舉動,不禁往旁邊挪了挪,像是兔子連夜拖走自己心愛的胡蘿卜,“柿子都被捏成柿子渣了,聖上換個人捏罷。”

宮人們低著眉不敢多言,而旁邊同音的小世子摳下自己荷包上鑲著的小顆珍珠,努力垂著的腦袋不由點了點。

再這麽下去柿子渣都要沒了。

唯獨曹公公皺著眉,總覺得有些奇怪。

今上這話,怎麽好像在暗示什麽似的。

這廂小姑娘還沒挪出一寸,就被人輕捏住了後頸皮。

雍淵帝低眸,頸側雲石藍的織鵲衣領下,一點紅痕也瞧不出。

“歲歲既沒問過,又怎知朕不會讓。”他淡淡移開眼,把牌攤在桌上,還是剛剛的話,卻偏偏多了半句。

被止住去路的小姑娘:“...?”

大太監恍有所覺,卻遲遲不敢定下心思。而薑歲綿看著眼前熟悉的俊美容顏,腦子裏暈乎乎的。

“我想贏...聖上讓麽?”

作者有話說:

小世子:有點冷(嗷嗚一口把桃子吃完了)

沒有分到桃的聖上:。

今天有點短,過兩天給寶貝加更分鴿子湯昂(心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