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深呼吸幾次後,沈菡萏才勉強壓下了衝回屋換身衣裳的打算。

將她活脫脫襯托成一朵無味小白花的少女卻沒有給她再考慮的機會。

薑歲綿看了眼馬車後那頂紅色小轎,聲色清冷,“你我一同?”

沈菡萏頓了頓,重新揚起笑來:“殿下吩咐的,如此姐姐便也隻能叨擾表妹了,還望表妹——”

但沒等她說完,裹著厚氅的少女便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將她連人帶馬一齊扔在了身後。

“青棠,讓人把阿娘給我造的那輛馬車拉來。這個太小了,我不喜歡。”

別說如沈菡萏預想中的勃然大怒了,對方竟是連半點目光都未曾施舍給那倆代表宮中恩賜的馬車。

沈菡萏最後的“勿怪”二字飄散在冷冽的風裏,與之一同散去的還有那抹看似無害的笑容。

她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薑歲綿悠然地坐進了自家足有對方三倍大小的馬車中,厚實的軟墊在車上鋪了一層又一層,並著好幾個溫熱的湯婆子,在寒冬天舒服的讓人困頓。

薑府到宮中的距離並不算太近,本想在馬車上打個盹的少女聽著外頭傳來的響動,終究是沒忍住掀開了簾子一角。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街串巷的商販,還有那些腰間別著刀、井然有序的皇城守衛,都是她許久沒有接觸過的市井氣息。

在大婚前,這條通往皇宮的路薑歲綿走過許多次,亦曾無數次順著這條路回到薑府之中,賴到自己阿娘懷裏,小聲說著進宮後與大皇子相關的所有事情。

直到那日她嫁入皇子府,成了那人名義上的大皇子妃,後來就再也沒能回過頭。

怔怔朝外頭看了許久,薑歲綿才放下舉在半空中的手,簾子尾部墜著的珠花輕輕打落在人的手背上,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

等天暖了,她要買上一串酸甜的糖葫蘆,央二哥陪她在院中放風箏。

時間悄然流逝,行進中的馬車慢慢停了下來,被扯了韁繩的馬兒乖順地往上一仰,澄白的雪裏留下了個清晰的馬蹄印。

“姑娘,我們該下去了。”青棠輕聲喚道。

被擾了思緒的人也不生氣,眼神隻迷離了一瞬後便緩緩點了點頭。

清醒過來的少女尚未有其他的動作,馬車正前方湊過一人,露出來人那張精明老成的臉。

薑歲綿望著這張熟悉的麵龐,側身避過了對方殷勤伸來的手,讓青棠扶著下了馬車。

這人是賢妃宮裏的嬤嬤,貼身伺候著的,旁人喚得一句“菱嬤嬤”,也算是個有臉麵的老嬤嬤了。

當然薑歲綿之所以熟悉對方這張臉,可不僅僅是因著常去賢妃宮裏的緣故。

上一輩子大婚後,賢妃以疼愛她為由賜下了好幾個貼身嬤嬤,眼前的菱嬤嬤便是其中一個。

打著“伺候”的名義,做著監視的事,到後頭更是變成了沈菡萏手裏的一枚棋。

而她自己也是蠢,竟以為對方是真心跟著的,還讓對方扯著賢妃的虎皮,將青棠她們都給排擠了出去。

等最後被人以心腹嬤嬤的身份指認自己私通,她才看清這人皮囊底下的真麵目。

不過到那時候,這位菱嬤嬤早已包袱款款,迫不及待地投奔新主子去了。

薑歲綿思緒流轉,但也隻幾息的功夫。

而菱嬤嬤的手撲了個空,皺著眉打量了人一眼,卻是不自覺怔了神。

不是說人病了嗎,這容貌怎麽反倒叫她覺得更勝從前了?

菱嬤嬤一邊想著事,嘴上還不忘為自己主子說上兩句:“前些時日聽聞您病了,娘娘可一直記掛著呢。”

“這不估摸著姑娘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娘娘就差人來接您進宮,定是要親眼瞧瞧才能放心的。”

將這番好話說完了,菱嬤嬤特意就此頓住,等著對方如往常般應上兩句,順著她的話說些娘娘的好處。

待過會兒回永寧宮複命,她便能借此在主子麵前再露上回臉。

但她等啊等,隻等到一句:“嬤嬤,我的肩輿呢?”

肩輿,什麽肩輿?

菱嬤嬤被對方這突然的一句話給問住了,又愣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薑歲綿說的是宮中代步的肩輿。

肩輿采用榫卯結構,類似於先前的轎輦,都是由小太監們抬著的,上部分是個給雕花鏤空的圈椅,舒服華美。

皇宮廣闊,肩輿定然是有的。可這並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得到的恩寵,別說薑歲綿這些家世優渥的貴女了,就算是宮裏有評級的主子那也是大多都不夠格的。

至於薑歲綿為什麽會有此問,菱嬤嬤也不奇怪。

現下鳳位空懸,四妃共有協理六宮之權,她們主自然也在此列。

掌有宮權的娘娘可是有權賜下這般恩寵的。

往常對方進宮,賢妃總是會為她備好肩輿。一來可以讓薑家姑娘記得她的好,二來嘛...

薑家姑娘惦記她們殿下,裝得端莊守禮,從不享這些特殊待遇的。

隻一句吩咐的事,既不會讓其他三妃抓住把柄,又能讓薑家姑娘記下這份恩情,如此一本萬利的買賣,她們主又如何不樂意呢?

不過這久而久之的,她便也忘了這茬。反正抬了來也是個擺設,還得她辛苦一番。若非這次薑歲綿主動提起,她是想都不會往這方向想的。

但怎麽今天就不一樣呢?

她身上可沒帶著娘娘的腰牌,若要調動...

看著等她回答的少女,菱嬤嬤頓了頓,暗示道:“現在調肩輿怕是有些麻煩,恐會驚擾了娘娘。”

薑歲綿眼皮一掀,任青棠攙著,不走心地咳了兩聲:“我身子剛好,娘娘疼我,必不會舍得我走這麽遠的。”

扯虎皮未遂的菱嬤嬤被人以同樣的方式打了回來,隻得暗罵一聲,就打算應下。畢竟娘娘正是見人許久未曾入宮了,想要見見,以免對方生出旁的心思來。

還是要一顆心栓在她們殿下身上才好。

殿下...

倏地,菱嬤嬤眸光一閃,朝著那假咳兩句就懶得再動了的少女傾了傾身子。

“說來也巧,奴婢來時恰逢殿下到永寧宮請安,若是姑娘快些,說不準還能與殿下碰上呢。可若是要調肩輿的話,怕是...”

“要耽擱了時辰。”故作為難地把剩下半句補充完整後,菱嬤嬤瞟了眼薑歲綿的表情,便胸有成竹般站著不動了。

聽到這個消息,少女果然沒辜負她的期待,似是不可置信般反問了句:“大皇子也在嗎?”

“在的,”菱嬤嬤揚起個笑,“姑娘還是快些的好。”

把誘餌拋出去的菱嬤嬤一點也不懷疑對方會不會咬鉤,隻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等著看戲,卻不料有人橫插了一句。

“嬤嬤說的極是,表妹你還是莫要任性了,免得讓娘娘與殿下久等。”

菱嬤嬤朝出聲的地方看去,這才發現沈家那位表姑娘也在,並且與薑家姑娘相差不過兩步的距離。

說來還是大皇子特意囑咐的呢,她先前也記著,隻是薑家姑娘風姿太勝,硬生生把人蓋了過去,故而她直到現在才發覺有這麽一號人。

在宮中久了,菱嬤嬤表麵功夫做得極好,忙出言彌補這一過錯,將沈菡萏誇了又誇,又因著另一方有意交好,不一會兩人就顯得親密極了。

迅速達成一致二人站在薑歲綿身邊,左一句“表妹不可任性”,右一句“勞沈姑娘體諒”,到襯得薑歲綿像個不守規矩的惡人似的。

青棠聽著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下意識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人兒攔住了。

被兩人架在中間的少女展顏一笑。

“好啊。”

菱嬤嬤聞言也笑了起來,不過她還隻笑到一半,就聽人緩言道:

“既如此,表姐你先走著去娘娘宮裏,菱嬤嬤快去給我調肩輿吧。”

看著兩人呆滯的神情,薑歲綿心情極好地催促道:“表姐還不走?免得叫賢娘娘等急了呢。”

剛用完同樣話術的沈菡萏:...她可不是這個意思。

薑歲綿坐著轎輦,她卻走著,這怎麽行?

菱嬤嬤也皺起了眉。

娘娘要見沈菡萏不錯,但孰輕孰重她這做奴才的還是分得清的,沈家姑娘不過是順帶的罷了,如今這算怎麽一回事?

但顯然,此時的薑歲綿不打算顧及她們二人的想法,兩人的意見顯得是那麽無關緊要。

無聲對峙小半息後,菱嬤嬤咬住了牙,找了個腳程快的小太監回宮去取令牌。而沈菡萏也因為惦記著大皇子,隻能步法慌亂地帶著丫鬟跟在了小太監後頭,一齊往永寧宮的方向趕去。

看著幾人逐漸走遠了,薑歲綿輕輕勾起了個笑:

“我記得禦花園便在附近,嬤嬤陪我走走吧,好給娘娘折一支花帶回去,權當贈予娘娘的生辰禮了。”

青棠:...出府前姑娘拒了秦媽媽的錦盒,說是自己已經備好了,原來這禮居然還在樹上嗎?

剛歇上一口氣、隻想在此地等著肩輿來的菱嬤嬤:...

她當差後就從沒見過這麽“輕”的生辰禮,這人是怎麽給的出來的?.

這薑家姑娘今天怕不是著了魔了!

不過饒是菱嬤嬤今日已一再被少女的反應給驚到了,但當幾人到了禦花園中後,對方的吩咐還是讓她驚地直接質問出了聲:

“姑娘你...在說什麽?”

禦花園裏,橙色的日光均勻地從上空灑落,昨夜積累起的雪花安靜的在枝頭懸掛著。

梅花樹下,銀白大氅已然與周圍的雪色融成一體,很好的遮掩著自己主人的風華。

“菱嬤嬤沒聽清嗎?那我便再說一遍予嬤嬤聽好了。”

薑歲綿乖巧地站在樹下,捂在手心中的湯婆子不斷散發著熱意,而她對麵之人卻隻感覺到寒意徹骨。

隻見她歪了歪頭,似撒嬌一般對著人說道:“我想在這株梅樹下曬太陽,但地上涼,我身子骨又不好,嬤嬤脫了外裳給我墊著可好?”

這樣無拘無束的日光,她許久未曾見過了。

微風輕拂,樹上的寒梅簌簌落下,有幾朵落在了人的肩上,而些許幾片卻躍過了不遠處的宮牆,最後在人轎輦上悄然落下。

倚坐在龍輦中的人抬指截住了一片殘梅。

“禦花園的梅花可開了?”

作者有話說:

菱嬤嬤:打出一張大皇子傷害牌[試圖**]

歲歲:...看來還得再拖一拖時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