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紙傘, 悄然灑了些下來,打在人身上的淡蕊香紅的裙衣上。不知那衣裳是何做的,一瞬間竟恍有流光織就, 團花簇錦,耳環上的蝴蝶也似活了般, 繞在人頸側翩翩而動。再襯著少女的冰肌玉骨之姿, 如若神明謫世。

原來真的有人美到哪怕是一縷頭發絲都能讓人心折於她。

即便有麵紗阻隔, 那也不過是徒添風情罷了。

先前互相推擠著的少年郎君們此刻卻是安靜非常, 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連帶著不遠處旁觀的女眷們也沉默下來,一時隻聞小姑娘向兄長嬌聲道謝的聲音。

隨後走下馬車的虞舒將眾人怔愣的神色看入眼底,本提著的心放下不少。

她得好好瞧瞧才是。

薑歲綿略掃了眼附近,便被母親和兄長護著往廟上的台階走了, 薑南君抬腳想跟, 卻叫旁側怔怔回神的年輕公子一把拉住了手臂:

“薑兄,小生有個想法...”

終於意識到什麽的薑二公子冷冷一笑, “武舉臨近,眾位若是想和我一同切磋武藝, 薑某自是樂意之至的。”

身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一顫,手不由鬆開了來。

薑南君一邊大步追著, 一邊在心中暗悔——他當初怎的就沒堅持讓歲歲換上幕籬。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綿長的山階中,原本寂靜的人群像混入沸水中的油滴, 重新喧鬧起來。

攢動的人群之中, 有幾個悄無聲息地循著山階而去了。

而帷帽之下, 一綠衫女子暗暗咬著唇, 急匆匆地跑到自家母親身邊說了句什麽, 竟也跟了上去。

而那廂的薑歲綿哪裏知道, 自己初初露麵就引出這一係列風波。此時小姑娘正挽著自家阿娘的胳膊,慢悠悠的沿著階梯向上走著。

薑南君兩人打著傘,一左一右,將人護的嚴嚴實實的,半點沒叫滿山的香客給衝撞了去。

不知走了多久,刻有“盛雲寺”三字的匾額撥開層層山林,映入一行人眼中。

寶殿巍峨,裏頭的人卻是極多的,一眼望去,仿佛都無什麽下腳之處。而殿內的佛香亦是濃厚到凝成了股白霧,平白叫人熏紅了眼。

薑卓卿皺著眉,下意識抬手往旁邊遮了遮,試圖掩住那過於濃烈的熏香氣味,可甫一聞見的小姑娘還是不免被嗆著,連咳了好幾聲。

虞舒見狀心疼地撫了下人兒的背,而另一側的薑二公子同樣眉心擰起,不禁開口勸道:“不過是個魁星,拜與不拜都沒什麽兩樣,我們下山。”

薑南君並無奪狀元的心思,與其說是來祈福,不如說是見歲歲想來,他便陪著。可眼下這情形,他哪裏舍得讓人為自己這麽折騰呢。

其實剛剛在山底,他就動了想要折返的心思了。

薑南君說的輕易,虞氏卻不輕不重地斜了自家二兒子一眼。

傻小子,還真當自己這一遭是為他來的不成?

就憑他那功夫有什麽好祈福的,狀元不好拿,但進士是怎麽著也不會落榜的。

虞舒張開嘴還未說話,薑歲綿便轉過身,揪住兄長的袖子晃了晃。

“來都來了,不拜拜豈不可惜?”

薑南君對小姑娘向來是沒法子的,頓時便泄了氣,沒再提回府的事了。

不過即便他打消了折返的念頭,但殿內的香客的確太多,一時也抽不出空來。

虞氏見此,便讓卓卿尋了個小沙彌,想看能否借寺中廂房一用,若可,緩上一緩再拜也不遲。

她常來廟中,每回還總是捐上不少香火錢,一眾僧人大抵都識得她。小沙彌猶豫了一會兒,待小聲問過住持後,跑來對著眾人行了個僧禮:

“阿彌陀佛。虞施主,住持說來寺的香客太多,待客廂房都已經滿了,倒是後院靜修的禪房還空出一間...”

說著,他頓了頓,似是有些為難:“隻是禪房小了些,怕是容不下多少人,若眾位施主不嫌棄,可隨小僧去那兒歇息一番。”

“一間便夠了,”薑南君笑著理了下自家妹妹的麵紗,又往上係了幾分:“母親帶著歲歲去歇歇,我跟兄長在這守著就是。”

“可是...”

小姑娘還想拒絕,身為長兄的薑卓卿已然將傘輕輕放在了她手上。

“心誠則靈,本就是給南君求的,他留在這實屬當然,歲歲去禪房便是。”

兩個兒子皮糙肉厚,一個承襲了自家武功,一個又是官身,虞舒沒什麽好擔憂的。她牽住自己的寶貝嬌嬌就跟著小沙彌走了。

隻是路到中途,薑夫人被人給喊住了。

“阿舒!”

薑歲綿一同回轉過頭,對著來人甜甜的地喚了句:“季姨。”

眉目流光,小姑娘笑起來仿佛空氣都浸著甜。

季夫人哪撐得住這個,險些沒捂住心口,連連應了好幾聲才作罷。

薑歲綿見她過來,想必和自家阿娘還有話要聊,便乖乖打著傘等著沒有動彈,虞舒看著人泛紅的臉,卻是有些心疼了。

她拿帕子給人擦了擦額上的汗,哄道:“歲歲先隨小師父走,娘親等等便來尋禪房尋你。”

薑歲綿瞧了瞧兩人,又看了看在旁邊等著的小沙彌,點點頭應了下來。

季夫人定定望著小姑娘離去的窈窕背影,摟住人的胳膊長籲短歎:

“阿舒你說我兒子怎麽這麽不爭氣呢,不然還有機會讓歲歲喚我聲阿娘!”

見她越說越離譜,虞氏笑出了聲:“這話要是被我府裏那幾個聽了見,改日你季家大門就要被拆了。”

“拆了門算什麽,”季夫人搖搖頭,“就是可惜我那兒子是個不通情趣的,年齡還大了些,我都不好意思放到你跟前,否則要真有那一日,就算把季府推了重建我也是樂意的。”

“阿舒你不知道,為著那討債鬼的婚事我頭發都白了好幾根,哪裏比的上你家那兩個?等武舉完了,怕是尚書府的門檻都要踏平。”

見她這麽說,虞氏也想起什麽似的,蹙起了眉:“南君的性子倒是還好,可卓卿...不嚇哭人家姑娘便不錯了。”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歎了口氣。

“罷了,不說他們了,總歸是男兒身遲些就遲些。”

虞舒按了按眉,湊到人耳邊輕聲道:“你也幫我多瞧瞧,哪家的兒郎更值得托付才是。”

“阿舒...”季夫人神色一顫,似乎明白了什麽,試探著搭了句:“大皇子那...”

她是收著聲說的,畢竟是皇室中人,總不好議論太過。

虞舒麵色淡淡,“我們家何曾與大皇子沾上了半點幹係?”

那兩錢心頭血的債他們從未忘記過。

“歲歲福薄,宮裏頭那潑天的富貴她是受不住的,我和夫君都隻願歲歲嫁予個尋常人家,護得住她就好。”

話說到這份上,季夫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安撫地拍了拍人的手背,應道:“阿舒放心,我向來將歲歲當自己女兒寵著的,咱兩一起尋尋,總不會走了眼去。”

隻是話雖這麽說,信誓旦旦的季夫人想起小姑娘那副世間難尋的姝色,卻下意識皺起了眉。

這般美貌,恐不是尋常人家護得住的。

她望著隱於山間的石子路,怔怔出了神。

這廂虞舒兩人正就這人兒的婚事閑談著,而石子路盡頭,薑歲綿卻先遇到了些小麻煩。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寺中禪房僻靜,所在之處自然也偏了些。路間草木叢生,偶爾還會有矮枝從旁斜出。

小姑娘一時不察,腰間的珊瑚禁步便被勾了去。

好在此時的她未曾走出多遠。

薑歲綿也沒多想,循著來時的路退了幾步,很快就在一枝矮鬆上發現了那抹透亮的淺紅色。

順利拾得的小姑娘隨手將其綴在腰上,緊接著便疾步向小沙彌的方向走了去。

可當薑歲綿按著先前的路線繞過個彎,少女看著自己跟前有好幾支分叉的小路,默默地頓在了原地。

“小師父?”

無人應答。

小姑娘順著路挨個走了幾步,又再次喚了幾聲:“小師父?”

四周寂靜,微風吹過山間小樹,留下一片極輕的簌簌之聲。薑歲綿晃了晃自己已經有些發酸的小腿,倚在一顆大樹前站住不動了。

她垂下眼,望著手腕上係著的青綠鏈條,輕搖了幾下。

唔,她被路欺負了,也是算數的罷。

小姑娘心裏想著。

不過還沒等人兒糾結出到底算不算數這個問題,一片暗影蓋過綠蔭,將她籠了進去。

日光驟消,薑歲綿後知後覺地仰起頭來,眼睛裏一點點染上了明媚的星子。

“聖...”

她話到中途,身後卻突然傳來了唱詩聲。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薑歲綿往前的步子頓了瞬,然後不受影響地繼續向前傾了傾。連頭都未曾回過。

隻是覺得耳朵有點疼。

她走的堅決,可是她身後之人卻有些急了,忙再開口道:

“新科進士方回心慕姑娘,願娶姑娘為妻,托以中饋,舉案齊眉,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薑歲綿身子陡然一晃,險些崴了腳。

“?”

作者有話說:

方回:我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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