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發現自家阿娘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比如連出府看個鋪子, 虞氏都要把她從榻上哄起,將她一同帶去。

即便她去那什麽都不用做。

又比如娘親說自己腰有些酸,青棠看著機靈又有一把子力氣, 就將青棠從她身邊借走了,到現在都沒換回來。

可小姑娘覺得, 新換到她身邊這個看起來有兩個蕭饒安那麽大、很是魁梧的老媽媽, 好像更有力氣些。

再比如...

府中的院牆好像長高了一點點。

薑歲綿倚坐在自家後花園的亭子裏, 狐疑地瞥開了望向牆頂的視線。

她手中的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 小土盆被放在離她不遠處,肆意享受著亭上傾瀉下來的日光。

負責守在少女身邊的媽媽剛剛腹痛難忍,告了個罪後便先退下了,眼下隻餘她一人在亭中。

此時四周靜悄悄的,隻剩下了鳥雀的啼鳴。

“薑姑娘——”

薑歲綿搖扇的手倏地一頓。她不解地側過身, 看向亭外那個打破寂靜的人。

是個小郎君。

好像還有些眼熟。

對麵的人也正瞧著她。

小姑娘一小截勝雪的手腕微微露著, 妃色齊胸襦裙伴著風,襯著那張猶如美玉天啄的臉, 諸花豔豔,不及那雙眉眼來的撥人心弦。

他張著嘴, 原是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陡然得見的容顏震得晃了神, 腦海裏頓時什麽都不剩了。

呆呆定在原地,竟是連說話的力氣也無。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她。

也一直知曉眼前人容貌極絕。

可如今近距離瞧上那麽一眼, 方知原來之前的心動還是輕了些。

他慌忙的垂下眼, 不敢再多看, 緊接著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 慌慌張張地將手中早已捧著的東西弓身遞了出去。

“這, 這是陳容從城西買來的糖葫蘆, 聽聞姑娘喜歡,我...我...”

少年郎君心如擂鼓,連個囫圇話也說不全了。但仍是在笨拙地討好著,試圖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文墨一般,但尚且也還過的去,姑娘喜歡看話本,日後我便給姑娘買話本,若是看的無趣,姑娘想看什麽,我便去學著給姑娘寫什麽,隻,隻要姑娘歡喜便好。”

薑歲綿看著他手中一捧的糖果子,卻是沒有伸手去接。少女將扇子抵在頜處,似有些好奇地問上那麽一句:“我的喜好陳家公子是從哪兒探聽來的?”

話落,她頓上幾息,接著道:“可是我阿娘告訴你的?”

她生的好看,聲音也極為好聽,陳容聽她開口,耳朵頓時就紅的能滴血了,結結巴巴地嗯了句。

薑歲綿掃了眼四下無人的庭院,明悟了什麽。

又有些不確定。

那廂的小郎君臉更燙了:“冰酪易化,我,我知道有家酒樓做冰做的極好,等我和姑娘的婚事定了...不,是我入贅過來,我便帶著姑娘去。”

小姑娘緩緩眨了眨眼,手中的團扇不小心落在了膝上。

她原以為娘親是像那日畫冊一樣,帶個人來給她瞧瞧罷了。

也僅僅是瞧瞧。

但現下好像又有那麽一丟丟不同。

怎麽突然就要入贅了?

夏日的風總是帶著些熱意,吹在院裏,枝上淡黃色的花蕊微微顫著,仿佛連花都被曬化了些,掉了些在地上。

甚至還砸下根枯枝。

屋上的虞舒似有所覺,下意識抬眸往那樹上看去,卻什麽都沒瞧見。她又看了幾瞬,方才遲疑地收回目光,繼續往下望著。

旁邊的安遠侯夫人緊緊扒住屋簷一角,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隻聽得句嬌嬌的:“陳公子...不娶妻了?”“爵位功勳,也都不要了麽?”

“公子的父母親長亦無它議?”

少年努力抬起眸,紅著臉搖了搖頭:“我,我頂上還有兄長,爵位自有他擔著,隻...隻要能與姑娘在一起,那便是極好的。”

嫁與娶又有什麽妨礙呢?總歸是她就好。

薑歲綿看著他,纖細白皙的手指向了自己的臉。

“公子喜歡我,是因為我的容顏,可眼下再怎麽好看,以後也是要老的。你若是娶妻,以後想納多少妾便可納多少,可若是入贅...”

小姑娘抿抿唇,認真道:“有我父兄在,到那時你可是沒這個機會的。”

不知想起什麽,眼前的年輕公子身子一抖,方才顫著聲回道:“不,不納妾,陳某此生,隻要姑娘一個。”

他話音漸落,亭子裏的人好半響都未曾開口。

糖果子被日光曬化了,外頭的裹著的糖衣滴到陳容手上,黏黏的,他卻始終沒鬆開手。

就在陳容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麽了的時候,前方似乎響起了道極輕極輕的聲音,像是歎息,又恍惚不是。

還沒等他費心分辨,一句話便輕飄飄的落入他耳中,讓陳容整顆心也跟著飄了。

“想來你能到此,應是我阿娘允了的。公子若定了心思,與我府上議親也無妨,但這親最後成與不成,我也不知道。”

“姑娘應下了?”

一直在亭外幾步之遙的少年郎猛一抬頭,嘴角後知後覺地咧開了來。

“誇嚓——”樹上一枝又落了下來。

隻恰逢簷上一瓦片墜地,順勢將這聲遮掩了過去,並無人察覺。

兩位暗搓搓聽完了全程的夫人緊緊攥住了對方的手,親熱極了。

隻是與侯夫人全然的歡喜不同,虞舒望著底下的女兒,眼底一抹愁色一閃而過,最終逐漸轉為堅定。

兩情相悅固然好,但這已經是她眼下能為歲歲籌謀出來的最好的結局了。

皇家顏麵不容有失,或許那位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喜歡,也很快就散幹淨了罷。

小姑娘低著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腰間,不知在想些什麽。

自達成默契後,薑陳二府就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動作起來,卻沒走漏半點風聲。

來叩門的宮人依舊被虞舒三言兩語拒了回去,珠珠她們也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成功踏入薑府大門。

京城裏風平浪靜,朝中也因著豫州一事陷入了莫名的平和。

就連大皇子,送東西的頻次都較之前要更為內斂了。

除了觀星監那好像出了些什麽岔子,正使接連幾日不朝之外,一切看著都是如此的順遂。

不過這人上了年紀總是要病上一遭的,隻是不知他為何病得有些重,竟是吐血了,為著那點同僚情誼,備點禮過去探望一二便是,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尚書大人那顆提起的心,總算一點點放了下來。

許是他們猜錯了也說不定。

今日便要納采了。

薑淮站在朝上,頭微低著,耳邊是同僚稟事之聲,心緒卻已不再此處。等朝會結束之後,他...

薑大人心裏莫名生出些許不舍。

但很快這點不舍也就散了。

他們歲歲可是招贅,是要永永遠遠地留在府中的。

薑淮胡思亂想這麽一通下來,那廂稟事的大臣已然退了下去。上頭的大太監聲音尖利,慣常地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戶部尚書垂著眼,連行禮的姿勢都備好了。

外頭卻突然一陣嘈雜。

朝中眾臣不約而同地向著殿門處看了過去。

這可是金鑾殿,在此喧嘩,怕是幾條命都不夠砍的。

有的官員站得近,一眼就看清了來人,不由驚呼出了聲:“正...正使?”

他們之所以會驚訝至此,隻因那並非觀星監正使一人。

他是被人抬上殿的。

隻見那架上之人嘴角滲血,麵下大片青黑之色,尤其是那頭烏發,竟是摻了些白,看著嚇人的緊。

若非那人身上的朝服以及象征身份的腰牌,殿內的大臣怕是都認不出來他。

看著這樣的觀星監正使,眾人腦中都不由冒出一個慘字。

薑淮心中也不例外。

著實是太慘了。

不過再細一瞧瞧,有人心下倏地起了些旁的念頭。

這看著...怎麽像是折壽之兆。

不過沒等他們再多想些什麽,那架上的人已掙紮著,叩在了殿前。一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此處。

心思敏銳的朝臣們陡然意識到了什麽。

隻聽人道:“臣,臣夜觀星象,曾見熒惑守氐,天星流墜,似有四星合連,乃大災。”

正使虛弱的狠了,竟是有些跪不住,直接伏在了地上,氣若遊絲,卻仍勉力開了口。

仿佛有什麽比之生死更重要之事。

“然,若能迎吉星入中宮,同帝星育五行,紫薇星燃,或可解此之圍。”

此時朝中大臣已然俱驚了,那跪伏在地的正使卻恍無所覺,腦袋直接砸在了殿宇磚石之上。

“觀星監責吉凶,臣以命作抵,求聖上開恩旨,補鳳位。”

宰輔立在眾臣之首,神色明明滅滅,而他不遠處,蕭祈垂著頭,鮮血從掌心一點點滑入袖口,直至消失不見。

在眾臣紛紛揣測正使此舉由何人指使之際,正等著回府納采的薑大人心一顫,驀然有了種不大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說:

*

關於豫州這個局...其實後麵還會有相應的解釋,現在也並不是這個局的全部,不過好像到這一步有寶貝沒看懂,就盡量不劇透的解釋一下昂,寶貝仔細看一下平安符那章,最後去豫州的是歲歲的兩位兄長,而珊瑚那章也提到了,聖上最後給出去的聖旨是給兩人越級之權,而歲歲的二哥不久前才被點為狀元,按正常流程,兩人無論如何都是無法以統領的身份掌權的,可是現在因為聖上親巡,所有的一切都備好了,大軍出發,等後麵消息傳回京中已是塵埃落定,再加上有心設局的人被親巡的消息嚇了一夜,此刻再告訴他:哦,聖上改主意了,你不用死了呢,絕處逢生之下大概率就會忽略到旁的,實權就這麽落到了薑南君兩人的頭上。

至於辦成之後的功績,豫州這事本不是什麽輕易的事,更別說他們還下了套,所以朝中的態度對薑家是憐憫而不是警惕,甚至會猜當今此舉是不是要對薑府動手了,一門雙狀元嘛,原就反常。當然也正是朝中的這種態度影響了後麵棋局的走向,這就不劇透了,還有其他的小彩蛋是...

他們一走,守著小兔子的人就少了最有力的兩個誒。以及...

引起虞舒注意,掛於歲歲腰上的珊瑚禁步,可是聖上親手掛上去的。

剩下的彩蛋寶貝自己尋吧,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在角落裏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