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

從馬車上走下的薑歲綿望著那額上龍飛鳳舞的“凝香苑”幾字,怔怔開口道。

眼下正是日落,星光漸升, 卻不及簷上所懸燈籠之豔。哪怕是單這麽站著,醇厚的酒氣也會蠻橫地朝人襲了來。

其間似乎還混著些許難辨的脂粉香氣。

雜亂而濃鬱。

此乃青樓。

小姑娘側過眸, 如水似的清瞳中滿是難言。

哦對, 此時再稱人兒為姑娘或許有些不合時宜了, 隻因少女身上所著之物並不似往常那般, 而是一身淡雅的錦衫,便是那束發的樣式也亦是換成了男子之髻。

隻是她容貌實在太甚。

即便此刻換了男裝,可那漫天星光混著燈籠的燭火打在她身上,隻恍惚此間一切都失了顏色。

站在門口攬客的幾個妓人都不免怔了一怔,手上揮舞的香帕都頓住了。

這位小公子...生得可真是俊秀。

她們費盡心思, 也想不出多少形容詞來, 便隻能用俊秀二字表露了。

雖然幾人覺得這詞多少低了些。

萬裏挑一,怕尤為不及。

旁邊的珠珠也是如此想的。

她先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衫, 又瞧了眼歲歲身上相近的款式,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難喻的滿足感, 險些連正事都給忘了。

好在那廂幾個女子揮帕走近,那分外單薄的裙衣就差沒貼在她們身上了, 小郡主這才一個激靈,牽住人便徑直往裏頭走。

邊走, 她還不忘邊繞開那些襲上來的鶯鶯燕燕。

小兔子就這麽愣愣的, 被人帶著踏進了凝香苑內。

她們真的...沒有走錯?

金尊玉貴的“小少爺”下意識在心中念道。

自是沒有的。

凝香苑內, 眼尖的老鴇一眼便瞧到了這兩位羊入虎口的大主顧。

莫說珠珠她們行得匆忙, 除了換了身衣裳外也並未多做什麽遮掩, 就算是真的做了, 以老鴇這種閱曆又有何不知的呢?

想來又是哪家的小女娘來捉自己偷了腥的未婚夫罷。這事她見得多了。

不過話雖這麽說,但這位見多識廣的鴇母仍是不免將目光在人身上多停了幾瞬。

這般的樣貌...那位偷腥的小郎君多少有些不識好歹了。

她暗自歎了這麽一句,緊接著就扭著腰肢,笑意盈盈地朝幾近被圍的兩人走了過去。

“哎呦呦,我說我這屋子怎麽瞧著都亮堂了許多呢。兩位郎君可是頭一回來咱這?”她翹著蘭花指,試圖摸一摸那俊俏的小公子,卻被人機警地躲開了。

老鴇心下暗道可惜,臉上的笑容卻更豔了。她隨手摟過個衣衫微露的妓人,笑著道:

“公子喜歡什麽樣式的,溫柔小意還是性子烈些的?瞧舞還是聽曲兒?”

“別的不敢說,老媽子我手底下的姑娘,那可是整個大雍最齊全的了,燕瘦環肥,柳媚桃夭,無論您喜歡什麽樣的我這兒都有,保管將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她一邊咯咯笑著,一邊又試探著伸出手去,那肩膀顫得跟那枝上將落未落的花似的,簡直將欣喜二字刻在了臉上。

麵對她們如狼似虎般伸過來的手,珠珠左推右擋,總算是堪堪把人給護住了。顯然將人領過來的小郡主事先也未曾料到過此等場麵,有些急了:

“不要不要,快些領路,我們先前已定好了的,便是那最好的一間。”

又一次落敗的鴇母聞她所言,頓時明白了過來。那金錠還在她胸前揣著,正熱乎著呢,怎麽可能不記得?

“原是客人您,瞧我,倒是有眼不知數了,”她也怕把人惹急了,稍攔了攔,俏聲道:“我這就帶您過去,玉兒,莫驚著了貴客。”

那一雙雙朝兩位“小郎君”襲去的手,終是收斂了幾分。

隻是那方浸著香味的長帕仍是不經意地從人兒身上滑了過去。

慌裏慌張的小郡主好容易才鬆了一口氣。

她仔細把人護在身後,方才跟著老鴇的步子上了樓。

隻是在進門的那一刹,滿是脂粉香氣的鴇母看著兩人,不死心地附耳低聲道:“小郎君若好龍陽,我們這兒也是有的。長相清俊不說還各自身懷長技,郎君當真不試一試嗎?”

懵了一路的薑歲綿回過身,隨手抽出數張銀票來,然後...

當機立斷關上了門。

不了,多謝。

吃了個閉門羹的人也不生氣,隻是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幾眼那銀票上的數,哎呦著親了一大口。

今兒個真真是財神爺開眼,值了。

她邊扭著腰,喜滋滋地往樓下走,一邊在旁邊隨意扯了個端茶的小廝,吩咐道:“去,把後院那幾個姑娘都給我叫來。”

話落,她頓了頓,又對著人補充了句:“還有宗伶,讓他好好準備準備。”

雖說或許用不大著,但...萬一呢?

這一壺酒下去,可是最暖身的。

銀票在手中打了兩下,老鴇嗅著這再好聞不過的金錢氣,沉醉地眯了眯眼,方才如獲至寶地將其揣進了自己懷裏。

該接待下一個客人去了。

時辰漸晚,凝香苑裏客來客往,那廂的小兔子還不知自己即將陷入怎樣的境地,隻是望著身前的景致,有些無言。

其實這房內陳設算不得有多差,桌椅之流一應俱全,內外的隔斷處還擺著幾盆扶桑點綴。若是窗柩支起,涼風就會順著空隙溜進屋中,深紅花瓣微顫,投下一片婆娑葉影。

如果忽略那椅上墜著的那些小物件,以及...內間那老大一張床的話。

小公子頓了又頓,方在那案前找了個稍顯空**的地方坐著。

眼下脫了身,總歸有機會問上一問了。

“珠珠,你...”

她這邊剛起個頭呢,那邊臉頰紅紅的小郡主就自己貼了上來,把自家哥哥給賣了個幹淨:“是柿子。”

“是柿子他們說要試一試小侯爺,我才會把歲歲你帶過來的。”

珠珠是無辜噠,珠珠什麽也不知道。

薑歲綿:“試一試?”

小郡主肯定點頭。“就是把他灌醉了,然後再找幾個美人兒,柿子說這叫酒後吐真言。”

其實宮四他們還說了好大一通話,隻是她沒記全,就記得這些了。

滿腦子都是大婚的潯陽郡主有些心虛。

不過好在歲歲並不在意這些。

矜嬌的小少爺默然了一會兒,道:“陳容他...挺好的。”

“還是不要鬧他了。”

薑歲綿站起身,似乎想要做些什麽,珠珠見狀下意識拉住了人的衣擺。

“歲歲擔心了?”她挪了挪,離人更近了些,軟聲軟氣地開口道:

“不妨事不妨事,柿子他們又不會動手...”(雖然是有這個想法但是沒成)

“而且那酒都是醉仙樓最好最好的,柿子還從父王的酒庫裏偷了一壇。”(怕尋常佳釀沒能灌醉他)

“就連美人也是這裏的魁首。”(還一口氣點了十個)

說了這麽多後,珠珠方才晃著腦袋,有理有據地下結論道:“這麽多好東西,怎麽看都小侯爺不虧的。”

“這要換了我父王,絕對是最高興不過了。”

薑歲綿往外走的動作一滯,仿佛被勸住了。

“歲歲對小侯爺的態度...有些奇怪。”淺淡的梨花香氣沒入鼻翼,小郡主頓了頓,卻是提了句好似不相幹的話。

具體是哪裏奇怪珠珠說不出來,但她心底就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難道這便是母妃口中男女之間的喜歡麽?可郡主怎的覺得這種感情好像與喜歡不太一樣呢?

還不待人繼續往下深思,薑歲綿纖長的睫羽微微一顫,倏地插話道:“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珠珠沒察覺到這點細小的變動,聽她問話,不自覺地就順著她的話答了:

“柿子說等事了了他會摔杯為號,然後我們就能去隔壁了。”

灌醉人也是需要時間的。

小少爺點點頭,正要重新坐下,屋外卻忽的傳來了篤篤的叩門聲。薑歲綿看向身旁的珠珠。

小郡主一臉茫然。

難道她記錯了暗號?

模樣金貴的小公子無奈地歎了口氣,走至門邊將其打開了來。

外頭所立著的卻不是蕭小世子,而是...

“奴家挽梔,郎君可有想聽之曲?”

不過一個愣神的功夫,空**的上房已然湧進數位腰肢纖細,身姿窈窕的女子,她們或是懷抱琴弦管樂,或是拿著輕薄的團扇,手腕一轉,竟是獻起舞來。

隻是不知是巧合還是旁的什麽緣故,幾人獻舞之地正巧在小郡主不遠處。

兩人就這麽不著痕跡地被隔開了。

珠珠看著眼前之景,張了張嘴,驚訝道:“宮四他們...是怕歲歲等得太無聊了麽?”

薑歲綿:“……”

而那大開的扇門之後,一道淺青身影緩緩露出麵,他手中托著袖珍的白瓷酒壺,在小少爺驚愕的目光中柔步走進。

木門再一次閉合。

不知怎的,薑歲綿下意識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卻是抵上了牆。

清淩的酒液傾落,酒壺旁同色圓杯中漸漸蓄起醇厚的酒香,著淺青薄衫的小倌望著那似乎極為抗拒的小公子,手握小盞,淺淺一笑。

甫一說話就是軟到極致的柔媚:

“夜寒,公子不若淺酌一杯,暖暖身子罷。”

他微軟下身,竟是直直地朝著人兒的方向而去,眼瞧著就要碰上了。

“砰——”一股勁風卻在此時直襲而過。

弦樂盡斷,美酒四灑。

那扇老鴇花重金打造過的烏木木門,已是徹底破開了來。

其中一截烏木正打在人的手骨處,卻是將他整個人都連帶著撞了出去。

內間隔斷處的屏風就此傾倒。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平靜到暗沉的嗓音:

“歲歲的零花,便都是用在此處了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