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讓記憶沉眠

我慌忙的給突然脆弱起來的耗子哥擦著眼淚,他還在咧嘴笑著,眼淚跟開了閘的水龍頭似的往外淌。

“小娟兒不給我開門……”他抓著我手裏的破布自己胡亂的抹著臉,對我說道:“她說我不是她男人。”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了,是幹脆拆穿他,還是順著他的混亂思維來?

“耗子哥,你歇會兒吧,先別想著開門的事兒了。”怪人用皮筋把毛巾束在了臉上,騰出手來給他按了按太陽穴,“管那女的說你什麽,反正你肯定是個好男人!”

耗子一把抓著怪人的手,撲哧一聲又笑了:“你猜我是誰?”

壞了壞了,他又開始問這樣的問題了,他腦子要崩!

“你是王浩,你不是王亮。”怪人非常淡定的直接回答了他。

而他居然也很淡定的繼續說道:“你和小娟兒說的話一模一樣,我們倆從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長相沒有差別,連我自己都區分不出來了,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耗子的目光掃視過我們幾個人,停留在我臉上。

我有些害怕,隻好隨便應付了一句:“因為……因為你比他帥!”

“因為你不會去傷害別人。”怪人一把推開我,擋住了耗子咄咄逼人的目光,接過了這個茬。

“我砍掉了他的一雙腿。”

“那是因為他想要了你的命。”

“我上了他老婆。”

“因為你愛她,你不想讓她傷心,你甚至希望留在蓬萊的是王浩,你自己才是她需要的王亮。”

我著實吃了一驚,一向傻不拉嘰的怪人居然能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來引導耗子?

“我……我把一切都毀了,我的家,小娟兒的家,我那些兄弟的家……”耗子哥的表情疲倦極了,他把臉埋在膝蓋間,啪嗒啪嗒掉著眼淚,喃喃的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別都針對我,別再罵我、殺我、綁著我……出海前不是一起結拜了嗎……”

回憶著王亮死前的描述,繼續聽著耗子哥的念叨,我仿佛重溫了他的記憶,看到了他最懼怕的那幅畫麵:在赤金樓閣裏,他邀請了一塊兒出海的城外兄弟們進來做客,他忙前忙後的張羅著,小妖童跟在它屁股後麵跑來跑去。

他心裏很驕傲,以為自己可以借著東王公的身份在兄弟們麵前揚眉吐氣一番,可是他沒有注意到他們眼中的陰謀和嫉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喋喋不休的炫耀著靜謐之城的主人所擁有的一切,他覺得以自己的地位可以帶領這一幫結拜兄弟過上很舒適的日子。

他醉了,他懶洋洋的靠在龍椅上,為大家介紹了東王公專用的大青鳥。他唾沫橫飛的講述著一段美好的未來,卻突然覺得後頸一涼,自己被什麽人紮了一刀,推下了龍椅。

身後的那個人拎著沾滿鮮血的刀子,冷笑著蹲在了他的麵前,那張臉,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耗子枕在自己的汩汩血泊中,覺得剛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噩夢。他請來喝酒的兄弟們狂笑著,輪番坐上那把龍椅,然後,他們的笑臉僵住了,每一個自私的人都不會妥協於利益歸屬問題的。很快,他們也掏出刀子,相互扭打在了一起。

耗子想起身阻止,可是他的力氣隻夠擠出身體裏的血和眼淚。看著曾經發誓過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一個個倒在自己人的刀下,或者枯萎在青鳥麵具的魔力裏,他的體溫和心髒都漸漸的涼了。

他看清了他們的麵目,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親弟弟是怎麽滿臉的猙獰,也不擦幹沾滿了血汙的髒手,就伸向了三足青鳥。

冬爺蹲過來,摟住了耗子發顫的肩膀。

他給他提供了一個絕對能夠信任、絕對能夠依靠的有力支撐後,耗子放鬆的長舒了一口氣,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眼神很空洞的盯著發光的地麵,連眨都不眨一下了。

雖然他沒說,但我想兄弟殘殺的慘劇到了最後,應該是由小妖童來收場的。

可能在聚會開始的時候,他被耗子哄去睡午覺了,而那撥陰險的家夥也完全沒把那麽小一個孩子當回事兒。

小妖童是受到了耗子照顧,才成長起來的,當他發現自己的後爹被別人砍倒在血泊中、當他看到城外閑雜人等的髒手伸向了東王公的位子時,他血液中固有的某種東西和青鳥麵具帶給他的東西,肯定促使這個孩子爆發了。

想到那個小小的他,我心裏很難過,在城中他所表現出來的極度冷血和暴力,恐怕是人類帶到蓬萊去髒東西,把他逼出來的吧。

不知道還需要多少年,我的小尾巴才會接替他的位子,我想那個時候,小妖童也就終於可以放下重擔,從虞淵來到這裏退休了吧!我幻想著許久許久之後和他的見麵,急切的想推開花田對麵的那扇大門,希望他會等在那裏,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向我說一聲“再、見”。

那個小娟兒的出現雖然是個意外,可是罌粟花田帶來的幻象是會印記在腦子裏的,現在的耗子已經無法遺忘王亮和小娟之間的關係了,那他選擇記憶的大腦也就再也瞞不住什麽,隻能將那些好不容易拚合起來的記憶碎片拆散,一塊塊翻過血淋淋的事實,給他看個清楚了。

我想耗子雖然脾氣很衝很急,但他是個善良的人,孿生弟弟的刀都砍到自己身上來了,他到最後也隻是取了王亮的雙腿而已。

當他帶著滿心滿身的傷痕,乘上青鳥的翅膀離開蓬萊的時候,到底是多麽的孤獨和悲哀呢?

這片罌粟花田是殘忍的,它把耗子從記憶的自我保護中強行拖拽了出來。從這一刻起,他清理赤金樓閣裏滿地兄弟屍骨的畫麵,將要伴隨著他的一生了。

我起身看著花田中,林哲宇那具孤單的屍體,心裏一酸,百感交集。

這兒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種慈悲。

我們相處了那麽久,隊裏的人都沒見到他發自內心的笑過,現在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著,我想他死前一定是幸福平和的。

就讓他的生命靜止在這片燦爛的花海中,就讓他的靈魂隻看得到林太太的笑顏吧,這是一個溫柔的死亡。

“要不我先去把那個醫生的屍體扛回來吧,總放在那兒也不是個事兒,咱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繼續前進呢,他這狀態還能開鎖嗎……”小王爺站起身,試探性的把手放在耗子哥眼前晃了兩下,結果耗子還是直勾勾的盯著地麵,啥反應也沒有。

我擔心的問道:“是不是在花田裏呆的時間太久,還會損害到咱們的身體?這毛巾上的藥水可以提醒腦子不產生幻象,可是量變產生質變,吸多了這裏的空氣也不好吧?”

冬爺給耗子披上了一條毯子,小聲的說:“還真沒聽說過罌粟能把人聞死的吧……不過耗子的魂兒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咱們真得多等一等了。”

“本王隻知道鴉片上癮以後,身體會越來越弱,最後人是死於功能性衰竭的好像?”

“我看林哲宇的模樣不像衰竭而死的,他身上也沒有傷痕,莫非……是死於罌粟中毒?”冬爺捂緊了鼻子,推測道。

我撓撓頭問道:“罌粟裏含有毒嗎?可是中毒應也得有所表現吧,他也沒有臉色發青和七竅流血啊!”

我們的目光都轉向了高小雅,她好歹是個醫生,這方麵比我們要在行的多吧?

她迎著我們的目光,頓了頓,突然眼一瞪跳了起來,拉開醫療包狂翻一氣,結果半天沒找到東西,急的是又蹦又跳,幹脆就朝著花田又跑了過去!

冬煌嚇了一跳,伸手就拉住她:“我日……你又發什麽瘋!”

“他還沒死!”高小雅猛的一回頭,咧著嘴又哭又笑的,“嗎啡!他是嗎啡過量!罌粟裏含有的毒性是嗎啡!”

“嗎啡……”

冰雪王子重複了一句,他低頭想了想,一把掀開自己的背包,邊從裏麵取出一個小盒子,邊朝二毛子講了一句鳥語。

“那個高小雅!”二毛精神一震的站了起來,她指手畫腳的指揮著,“你用毛巾蒙住口鼻,準備好注射器!”

冰雪王子打開盒子,從一排小玻璃瓶中取出一隻,他調整好防毒麵具,配合著高小雅把裏麵的**吸入注射器,然後飛也似的衝向了林哲宇的屍體!

我們都愣了愣,冬爺撿起地上廢棄的玻璃小瓶,對著海底的亮光一看,那是一瓶針劑,上麵的白色標簽上寫著它的名稱:

“你們的林醫生有救了,如果他是嗎啡中毒,那查爾斯應該可以把他的魂兒拉回來。”二毛子的話簡直就是燦爛的陽光,我壓抑的心情一下子找到了釋放點,她打了個噴嚏接著說道,“一百歲!呼……這回真是碰巧了,你們手裏的這瓶藥劑是‘納絡芬’,一般的隊醫不會帶在身上的,小卷毛船上的人都古裏古怪的,也隻有他們才會用這種早已淘汰的針劑來鎮痛,而這種藥劑還有另一個作用,就是專門搶救嗎啡引起的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