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舊夢·捌 番外篇
亮亮的腦子一片混亂,他沒追上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可是,他聽得清清楚楚,和自己長得一摸一樣的耗子哥,在此刻似乎是被關在了某個監獄裏的。
他犯了什麽事?
自己在灤南根本沒找到哥哥的那個工廠,難道是他攤上了什麽生意上的官司,工廠被取締了嗎?
亮亮幾經周折,打聽到了監獄所在的位置,他以探監的名義一查詢,果然有個叫“王浩”的犯人關押在裏麵,他被判了6個月的監禁,罪名是“入室盜竊”。
亮亮覺得這一定是搞錯了,哥哥可是個大老板,怎麽可能跟小偷扯上關係?
可當他被帶到探監室,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玻璃牆另一端的時候,他才確定了警局的檔案沒有說謊,眼前的雙胞胎哥哥居然是個灤南的慣偷!
耗子起初還以為是僵屍少年來訓話,或者是猴子春生過來取笑他的,當他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和亮亮驚詫的眼光對視之時,他前所未有的後悔和害怕起來——
完了,全露陷了,亮亮什麽都知道了。
他扭頭就想逃離,可是他還帶著手銬,他兩側的肩膀還被獄警扣著,他隻能硬著頭皮坐在了通話器前方的位置。
“哥……哥你怎麽回事啊?你不是在做生意嗎?”
亮亮抓起話筒來就機關槍似的質問起來,耗子不敢抬頭,他一動也不動的聽著弟弟的聲音,心裏苦的很。
“家裏寄來的錢、我們吃的穿的,全是你偷來的東西換的?!”
耗子不吱聲,就像一具越來越涼的石像。
“你的手真髒……”亮亮覺得胃裏很惡心,他忍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對著話筒幾乎是嘶吼道,“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偷人家,我和媽媽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吃你買的東西的!咱們家八輩祖宗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我就算去討飯也不會當小偷的,丟人現眼你……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耗子心裏一沉,是啊,他讓家裏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死去的兩個爹、老媽、杜鵑,他們知道以後會怎麽想?大家曾經都是那麽驕傲的樣子,逢人就吹噓家裏出了一個年輕的老板,可現在……
來不及收手了,也收不了手。
他捂著臉很想哭,可是在弟弟的麵前,他咬著牙忍住了。他低頭拚命的眨巴著眼睛,深呼吸,把眼淚在沒滴出眼眶前就收了回去,任由精神支柱仿佛崩潰了的弟弟瘋了似的痛罵。
亮亮被獄警拉扯著衣服拖了出去,他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在開玩笑。從小到大,他心裏一直是崇拜著哥哥的。他無論做些什麽,都比自己強,論力氣、論膽識、論聰慧,他知道哥哥的光輝總能掩蓋住他的,如果不是家裏的錢隻夠一個人上學的,現在考上大學的人說不定又是他。
自己曾經也嫉妒過,但他知道哥哥在外麵這些年的拚搏是多麽努力,他無條件的為這個家付出著,雖然他們的年齡是一樣的,但是哥哥在地震以後,幾乎擔起了半個爸爸的角色來照顧他們娘倆。
就是在心裏有著這樣地位的一個人,居然……居然是個人人喊打小偷!
他沒精打采的回到家裏,又累又餓,腳一軟就癱在了門口:“媽……哥我找到了,他……他……”
看著老母親關切的臉,亮亮嘴一撇就委屈的哭了出來:“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騙我們,根本沒有什麽生意、工廠、大老板,他是個警察局有備案的慣偷,我們家裏所有的東西,穿的用的吃的,都是他偷來的,或者是他挖了別人的墳,拿死人的東西交換的……他坐牢了!”
翠珠一聽,覺得天旋地轉的,她氣的是急火攻心,低頭就吐出一大攤鮮血來。
“做孽啊……他怎麽能,他怎麽能幹的出那種事情來?損陰德啊!”
“媽,你別急,我不上大學了。”亮亮看著母親比他還難過的樣子,突然堅定的說道,“我不去讀書了,我也要出去賺錢,光明正大的賺錢,這個家以後靠我來養,我會把你治好,然後攢錢把牢裏的耗子哥贖出來,你放心!”
翠珠心裏一片淒涼,她覺得她生命的最後一點殘燭也要熄滅了。
她在杜鵑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回到**躺著,她老淚縱橫的對兩個孩子做著囑托:“對不起,是媽的身體拖累了你們。杜鵑啊,趁著媽還剩一口氣,你跟王亮在一起吧,你爸活著的時候,一直是這麽想的。相處了這麽多年,你們倆之前也有感情了,媽能看得出來。從今往後,媽不在了,你們倆一定要過得好好的,亮亮就靠你照顧了,我……我快……”
“媽你別說了,喝點水……”杜鵑聽得老太太一陣咳嗽,趕忙把床頭的暖壺擰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別為我們操心了好嗎?”
“謝謝你,娟兒……另外,我是等不到了,你們等到以後,我那個缺德的大兒子出來,千萬別讓他再幹那些作孽的勾當了!千萬……千萬……”
在昏暗的牢房中,耗子睡了很久,突然他覺得心頭一痛的醒了。
他連續做了很多個噩夢,他想起亮亮眼中的鄙視,他也仿佛看見了杜鵑眼中的嫌棄,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在家裏的形象,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了。
他看著空**又狹小的房間,突然覺得牢子裏也是好地方,至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還有個地方可以逃避。
時光一天天過去,等到耗子刑滿出獄的時候,大雁都從南方飛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呼吸著外麵的空氣,他覺得有些陌生有些怕。
沒人來接他,他也不想去見任何一個人。他穿著牢子的工作人員給他準備的一件長袖t恤,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了好久。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無根的遊魂,有家不能回,有家人不敢見。隨著天色的漸晚,他最後還是鬼使神差的走到僵屍少年的家裏去了。
“回來了?嫌丟人,你就別幹了。”僵屍少年正麵無表情的指點著對麵麵露喜色的猴子,他毫不帶感情的說道,“我從來都沒有強留你怎樣過,今後何去何從,你自己想清楚了。哭?哭個毛線,別在這惡心我。”
耗子吸吸鼻涕,他突然不知道,當初自己決定選擇的這一條路,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了。他這一行做的很順手,而且他也並沒有沒有做過特別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借東西,要麽就是地下死人的隨葬,要麽就是那些肥頭大耳,他在每次得手以後,倒是沒覺得有什麽罪惡感。
但他們老王家幾輩子都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從來沒出過像他這種敗類,“小偷”這個詞聽起來是那麽的刺耳,他記起小時候家裏遭過一次賊,他是怎麽帶著弟弟圍著村路,滿心憤怒的邊跑邊罵的。
他想念杜鵑的心大過了自己的臉麵,他跪著告別了冷笑著的僵屍少年,還有叨叨個不停的猴哥,還是決定回家去看看。
沒想到半年的時間已過,所有的事情和時光都沒有等他回來。家裏的老母親早已經病故了,依舊唱著樂亭大鼓的那個人變成了杜鵑。
為了給翠珠治病和下葬,家裏的資產又是負數了,亮亮沒再去上學,他卻也沒有什麽特別能賺錢的本事,辛苦半年攢下來的錢對於龐大的負債來說也隻是杯水車薪。
雖然沒有舉辦什麽像樣的婚禮,但是亮亮和杜鵑孤男寡女的住在這個家中,他們相互照顧、相依為命,早就已經在一起了。
耗子每一秒鍾都像坐在針芒上似的,他沒法忍受亮亮和杜鵑的眼光,沒法忍受他們倆每晚睡在一個房間裏。
杜鵑再也不正眼瞧他了。耗子幾次鼓足了勇氣把她堵在門口,他就想跟她好好的說說話而已,可是無論怎樣,她都決絕的把他推開,把他推向無底的深淵候中去。
耗子的到來使得家裏的負擔減輕了一些,他的家活兒做的比亮亮強多了,但這樣的日子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
猴子隔三差五的還會寄信給耗子,有時候捎來兩張照片,炫耀他的新收獲,有時候就用奇特的簡筆畫手法給傳達點信息。有一封信裏畫著僵屍少年看著一張床,那床是空的,原本屬於耗子。
師傅雖然表麵上在氣他的不堅定,可實際上他還是在想念著自己的。耗子心裏很是感動,可是他還處在迷茫的階段,他已經看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了。
其實僵屍少年非常的確信,無論現在耗子的想法是怎樣,他終歸還得回到他們的世界去。
耗子的手也很癢很癢,可是他覺得,一定得去證明一下什麽東西才行。
他決定跟著以前做蝦皮生意時認識的船員一起,去唐山邊界的渤海走一遭,他得用一個光明正大的方法去賺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他要用這筆幹淨的錢,去吧母親虧空的帳給還上才能安心。
亮亮看了看一貧如洗的家裏,咬咬牙也跟著他一起出發了。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樣的一次決定,把他們倆的一生完全引導到了一個巨大的悲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