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醫者心

我想起了以前聽過的那些鬼神怪談,所謂的冤魂索命和仙靈報恩,不就是魂魄憑著生前的記憶前來尋找仇家或者恩人麽?

記憶都儲存在大腦當中,如果大腦就像硬盤一樣,可以被移動開來,移植到另一個人的腦殼之中正常運轉,那麽這些記憶就代表了原主人的一切過往,來到新的身體當中,便是完成了一次靈魂的轉移了。

聽起來還蠻好理解的,可是實際操作起來卻像是天方夜譚,任何一個稍微有點兒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也不存在能活體傳輸記憶的這種事情啊!

可醫學學曆很高的馬九航說道,那是因為,全世界沒幾個人知道墨綠色營養液這種東西!

在此之前,我們對於秦始皇三條長生法則的理解太過片麵了,此時此刻,是取腦狂魔告訴了我們一個全新的思路:

一個人,怎樣才能算是一個“人”呢?

首先,他要有人類的肉體,其次,他要有活著的生命體征,然後,他還需要具備思維——也就是魂魄。

這三樣前提是缺一不可的,人,必須是這樣的組成,才能被叫做【人】。

那麽如果去尋求長生,又該是做到什麽樣的情形,才能成為一個長生不死的人呢?

一、他的身體始終是人的身體,不會腐朽、不會衰竭和變異;二、他的生命體征明顯,有呼吸、有脈搏、有強勁的怦怦心跳,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三、他魂魄健全,他的大腦裏存在著貨真價實的過去和現在,在長生的悠悠歲月裏,他始終是他,而不會被另外的思想所代替。

也就是說,理想的長生,應當與任何一個平凡人一樣,從表麵上看不出端倪來,他會哭會笑有感情,他能跑能鬧有記憶。如此一番的對應起來,我們之前所見到的任何一種特殊的長生,其實都不是完整意義上的長生了。

就比如在這片南海當中,我們所憧憬著的鮫人這種生物,就算他們如同傳聞當中一樣不老不死,可他們離不開海洋,他們的身體已經轉化為了半魚,早已成為另一種族群、過著另一種生活,而非正常的人類了。

取腦狂魔拚著這把老骨頭跑到南海,他所在意的是什麽呢?

是這片海洋的邊沿小鎮裏,流傳的不同於神話裏的人魚傳說。

南海裏的人魚,全是老麵孔。說得更準確些,這裏的人魚是由很多年前已經死在海裏的人類演變的。

我們是外地人,所聞所見的證據隻有陳子川,以及開船大媽口中,那些個中過邪的死而複生的事例,可取腦狂魔是有備而來,他從杭州返鄉以後蟄伏了那麽久,更可況他還得到了冬冬以及一群外國鬼子的幫助,現在他已經在手頭攢下了不少目擊者的口錄,這其中不僅僅是潭門,周邊那些小國的資料也有,但凡是被看到了麵目的人魚,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類!

我不用去懷疑取腦狂魔手裏資料的真實性,話語之間已經很顯然了,他提到了冬冬,他又是高平一夥兒的,這個家夥算是有一半隸屬於黃雀了!

話歸正題,既然人已死,又怎麽能以人魚的狀態死而複生呢?他們的下半身轉變為了跟洵山羊患一樣不可殺的橫公魚,他們的大腦裏又的的確確存在著生前的記憶。

取腦狂魔十分確信,一旦人成為了屍體,他的大腦也會跟著死去,所有的記憶失去了載體,便像“魂飛魄散”一樣,即使屍體重新站立了起來,魂魄也無法回歸,更何況每一個“死在南海裏”的家夥都花費了很多年的時間才得到了“複生”,那麽在這期間,他們屍體裏的魂魄是怎麽運作、怎麽貯藏的?

就算得到了營養液,想要在水晶球中捕捉到一縷魂魄也是極其艱難的一件事情。林醫生所遣散的那個人的魂魄還算新鮮,那是在龍洞二層的小湖邊獲得的,在此之前,他嚐試著取出過其他瀕死之人的大腦,不過都以失敗告終了,所以我們才會看到其他空了腦殼的屍體,還以為人魚是一種喜愛吸食美味大腦的凶殘動物!

說了那麽多和大腦有關的東西,其實取腦狂魔的最終目的,依舊是捕捉到一條活著的人魚。他要打開人魚的顱腔,將其他人的大腦與之替換,看一看和脆弱的人類身體不同,如果換做了那樣一個不老不死的體質,究竟能不能做到記憶的活體移植,也就是所謂的靈魂轉換呢?

取腦狂魔的雙眼中閃爍出狂熱的光芒來,他說了那麽多話,嗓子都沙啞到有些含混不清了。我和怪人全神貫注的聆聽著,心裏的驚訝難以用語言表達而出,如果不是這個死而逢生時刻、不是這個震住了取腦狂魔的契機,就憑著我們冬爺隊伍裏老實巴交的一路摸索,還不知道要走過多少彎路,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聽聞到三條長生法則的這種解釋!

“你跟高平兩個,真是醫學界的泰鬥。”林醫生在長久的沉默後,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來,“一個在研究怎麽使用龍的心髒保持住人的活氣,一個在研究怎麽操作靈魂轉移,使得記憶長存。開學的第一堂課所講的東西,恐怕也隻有你們真的記在了心裏。”

想著來自杭州的這一圈醫生都是同一所醫學院裏畢業的,我不禁十分好奇:“第一堂課,你們老師講了什麽?”

“那是所有學校裏的慣例吧,新生入學,第一課都要聽教授講講人生,講講未來的道路的,隻不過,我們學校裏的規矩是第一堂課教導新生,身為一個醫生所要擔起的責任和應有的信仰。”

借由馬九航這個故人的出現,林醫生果然憶起了許多從前的事情,他的語氣似乎在這麽長時間的休息過後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生、老、病、死,這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道理,醫生的存在,則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妄圖違反這個常理。我們的一生,是在研究如何讓脆弱的人類與死亡抗爭。我們需要庇護人類的苦痛,需要避免親人的分離,需要在一切不可能的規則中,盡可能的作弊,去挽回病人的一線生機。”

“是啊,你的行醫資曆還淺,而我和高院長,已經不知道輾轉過多少手術台,從閻王殿裏、從黑白無常的手上,把病人的性命一個一個的親手拉回來了。第一節課的內容是什麽,這麽多年來,我比你要清楚的多。”取腦狂魔啞著嗓子接話道,“現在,我不是在更加徹底的貫徹著從一個醫生的角度,在自然常理中作弊的事情嗎?你到了這裏,不也是一樣,為什麽要露出反感來。”

“可你為了長久的生命,現在在犧牲其他人的生命。”

“哪支藥劑在發布前不招募誌願者試藥呢?你們這些年輕的醫生上崗前,誰的手裏沒用兔子試過手術刀,誰的疫苗沒注入過小白鼠的血管裏?要做成一件大事,怎麽可能沒有犧牲呢?更何況我們要做的這件事情,和天一樣大!”

“其他人我不管,晚庭不行。”

林醫生從仰麵朝天躺下的狀態猛地坐起來,盯得取腦狂魔打了個冷顫:“我不管她的身體如何,你們要動的人,隻有她不行。我不會讓你死,離開南海以後,你必須把晚庭還給我。”

“那……她呢?”

取腦狂魔嘶啞的聲音朝向了我的位置。

“她們是相同的,你比我清楚。”

“哈哈……‘相同的’,‘相同的’……”

取腦狂魔的笑聲特別難聽,我突然覺得心虛到不行,好在怪人在後麵抓住了我的手:“你們兩個休息夠了是不是?那就現在開始想辦法從這裏離開!”

我心裏一陣沒來由的悲哀,隻能緊抓著怪人溫暖的手,小聲說道:“可是……四個人,半瓶氧,到底要怎麽走……”

“他不是認識黃雀的人嗎?”怪人對取腦狂魔又沒了好臉色,伸腿就踢了他一下,“讓他把冬冬給我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