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所迸出的銀光,以吞噬萬物的洶湧之勢,照耀穹頂之下的一片洞天,蓋過了穹頂上的星點熒光,光芒直罩數裏。

這一瞬之間的強光爆發,即使是吳逸的雲體風身也無從反應,就被光所吞沒。

等眾人從強光之後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腳下所站的風景已然大變。

琉璃鐵樹仍然屹立,三座分別雕著儒釋道三種形象的雕像和那塊兩人高的石碑也依舊不動。

但除了這些,剛才吳逸等人來時所見的各類山石草木,穹頂岩壁,盡都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極其空闊,平鋪到四周無盡的石磚地麵。

原本覆蓋八方的岩壁和穹頂,也變成了朗朗青天,烈日高懸,上頭再無遮蓋。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在那一瞬間驚得縮回了手的陸恒雲。

僅僅碰一下就?

他看到了自己碰了碑文之後,四周發生的變化。

這時他開始有了個想法:

難道說……是自己開啟了這一幕?

剛剛石碑出現時,自己那兩個師弟也用手摸過石碑,但沒有出現什麽變化。

直到自己動了,那碑文才發出異光,以至於周圍景色全變。

回想起來,剛剛那個女子身邊的小子,似乎也是碰了那具妖骨一下,才開啟了洞口。

那個畢竟之前沒人碰過,應該是巧合,這次,莫非是自己機緣到了?

倒也不是陸恒雲盲目自信,他來金鼎山之前,就曾在東海之畔,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位隱世異人洞府傳承的異寶,有了此事,很難不讓他覺得,這碑文生出的變化,是因自己而起。

邵元世巡視周遭變化,他也看到了陸恒雲的動作,此時也打趣道:“陸兄,看來此行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這裏也不知是哪家仙人洞府,我等看來是時來運轉了。”

大顛和尚倒也還是這副樂嗬嗬的喜氣之相,手握念珠歎道:“此地,果然有些佛門清淨氣。”

其他人都各說各的,一旁的吳逸雖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驚訝,但也很快就用鳳目看了一遍周遭變換的新景色,憑空而來的一片整齊磚地,和上頭的晴空萬裏。

這裏廣闊的地磚延伸到不知何處,一路坦途,平得不像是在金鼎山附近,吳逸極目遠望,四周也再看不見任何來時所見的洞府山石,隻有這株直高有如小山的琉璃鐵樹,和石碑石像,依然不動。

這棵琉璃鐵樹,在周遭昏暗幽深的環境驟然間改變後,徹底暴露在一片青天之下,挺拔粗壯的渾鐵樹身上,也透出淡淡的熒光。

吳逸覺得這棵鐵樹應當另有玄機,但他鳳目所見,除了鐵樹樹幹裏蘊藏著的一團似有若無的光暈之外,也沒看出什麽。

幾人正在這一片地方張望著,剛剛冒出銀光的石碑此時再生出了變化。

石碑頂上,驟現一團凝結不散的白煙,那白煙翻騰躁動,越滾越大,似乎將要有什麽東西,正要從裏頭蹦出。

突然之間“嗖”地一聲,煙團之間蹦出一道身影,身形迅捷,竄起數丈之高,以令人目不暇接的奇詭軌跡在空中連翻了數個跟頭,最終,竄入了石碑之後,那一株挺立的琉璃鐵樹之中。

琉璃樹葉一陣晃動,當中一道粗壯些樹枝上,一道半躬著腰的矮小身影,蹲在了上頭,探出頭來,與下方幾人對視。

“這是……猴子?”邵元世羽扇輕搖,越發覺得個中玄機神妙。

“是猿!”

那身影袖中手伸出一根枯骨般細長的手指,以尖細中帶著略顯蒼老的聲音,反駁道。

吳逸當然也看到了這個身影的相貌。

如果以猿猴而論,那這個猴子,或者說是猿,也太老了些。

頭頂全禿,兩頰無腮,一副雷公尖嘴,裹著一身破爛得有些不成樣子的白袍,胸前還掛著一串黑念珠,細長的枯手上,還能看出一些白色的猴毛。

大顛和尚也留意到了那隻老猿猴戴的念珠,上前笑著合掌道:“敢問這位大師,可是這片寶地的主人?”

白袍老猿猴哈哈一笑,伸出指頭左右晃了晃:“不不不,老身不過是奉命替主人看寶的,隻等有緣人來此,哪裏敢占此福地洞天為主。”

一聽是給主人看寶,又是等待有緣人,陸恒雲心中喜悅更增,上前一步,笑道:“敢問,貴府主人是哪家上仙?”

老猿猴猴嘴一張,仰頭打了個嗬欠,指頭指了指陸恒雲,又指向邵元世,大顛和尚,還有白蓮衣與吳逸,都指了一遍道:“遠來是客,你們不先報來路姓名,反而先問我,哪有如此為客的道理啊?”

老猿猴這一說,陸恒雲也自覺唐突,立馬整理衣冠,拱手正色道:“晚輩乃是中土神霄宗弟子陸恒雲,初來寶地,有失禮數還請見諒。”

大顛和尚眉目帶笑,也合十禮道:“貧僧大乘禪寺法相宗,大顛是也。”

邵元世沉穩如初,也手執羽扇,嚴謹以禮道:“晚輩皇極西城邵元世,見過老仙。”

到了吳逸兩人這邊,白蓮衣斂容以禮,同樣語帶恭敬地欠身禮道:“晚輩紫陽真人法脈所傳,虛穀子門下弟子白蓮衣,見過老仙。”

其餘人都介紹完了,就剩吳逸一個人。

他對上了樹上老猿猴那張老臉,心想著其他人都把師門報上去了,自己是要胡謅一個,還是要如實以報呢?

思來想去,他覺得沒有聖尊師傅同意就擅自報出來不妥,但說假話,又總覺得這老猿猴深不可測,用鳳目也看不清深淺,胡扯一通沒準會被戳穿。

雖然目前為止他胡謅出來的師承從沒被看破過,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擔憂。

於是吳逸隻虛抱了個拳,簡短答道:“我叫吳逸,閑人一個。”

這總不算假吧。

老猿猴一雙皺紋密布,眼窩深陷的眼睛暗自收回了盯在吳逸身上的餘光,向著眾人咧開半張嘴道:“老身有個諢號,叫通臂仙,你們又是道人,又是和尚,還有書生,甚至連不是人的都來了,難不成,你們都是為了主人的寶貝?”

通臂仙一番話,令吳逸身旁的白蓮衣神色微動,垂下的手悄然攥緊了裙袂一角。

吳逸當然也看在了眼裏,不禁對著這老猿猴又多了一分心思,它竟然看出來了白蓮衣不是人?

而且這猿猴叫什麽通臂仙,通臂猿猴他倒是知道,西遊記裏花果山就有兩個通臂猿猴崩芭二將軍。

還真巧啊……

陸恒雲既以報了師門,也幹脆開門見山,直道:“通臂大仙,晚輩幾人師門不同,教派有別,但都於此地見到了各家異寶之象,貴寶地既有三教異寶傳世,我等到此也算有緣,不知大仙可否引為一見?”

通臂仙猿臂輕舒,在那樹枝上就地摘下一片琉璃般剔透的樹葉,放入口中,邊嚼邊道:“要得寶物,我說了不算,你們要是能過了我家主人設下的考驗,自然就能得到異寶。”

邵元世問道:“敢問通臂仙,貴府主人是何方神聖?”

這也問出了陸恒雲等人的想法,既然能設下如此寶地奇觀,必是哪家仙人。

“哈哈……”通臂仙一拍腦門,手指了指鐵樹下方立著的那塊大石碑,“我家主人不在此世已久,凡夫豈能得見,隻因曾與金鼎國公主有些淵源,在此山留下了寶物至今,也算護了這山有些年頭,你們要想得寶,還得通過我主人布下的考驗才行。”

終於還是要來這套嗎?

吳逸早猜到要得到異寶勢必不會一帆風順的套路,因此心裏也沒什麽波瀾,不過他又是想到那個在地麵上橫死,屍曝於野的妖怪骨骸,便向通臂仙道:“老仙,此前就沒有人來到過嗎?”

通臂仙老眼一轉,嘿嘿笑道:“沒有……老主人設此福地在金鼎山,已有一千多年,進來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無緣之人就是修為再高,他也進不得門,有緣之人就是隨便走走,也能來到此地。當然,進得了門是一回事,能不能如願以償,得到此地之寶,那又是另外一層緣了。”

這句話自那張猴臉中說出來,在陸恒雲聽來,卻仿佛是給自己量身打造一般。

我既然能來到此地,見得這通臂仙,定然是機緣在身,此番必定不會空手而歸!

他望向身後兩個猶自懵懂的師弟,自信更增。

陸恒雲上前一步,氣定神閑,聲音因自信心也高了幾分:“既然如此,就請通臂仙考驗就是,我神霄宗門人,必沒有怕了的道理。”

邵元世也麵帶微笑,語中也不示弱,向通臂仙道:“通臂仙,晚輩看此山異寶與我儒門有緣,有心一見,就請老仙出題賜教吧。”

幾人皆已抱定迎接考驗之心,通臂仙仰頭大笑,從樹枝上跳將下來,落到地上,以手拍地,捧著腹笑聲未絕,邊道:“好!能不能通過,就看你們造化了!哈哈哈哈哈哈……”

吳逸瞧著他在地上一直笑著,笑得放肆而尖厲,全然沒有剛剛樹上的蒼老模樣,等了一會兒便忍不住提醒道:“我說,老仙啊……可以開始了嗎?”

通臂仙笑聲戛然而止,仰起的頭一下子朝向吳逸,瘦削毛臉上,盡是一副故弄玄虛的神秘之色,咧開嘴緩緩道:

“考驗……已經開始了!”

吳逸陡然之間,才發現了身邊的異樣,他瞬間轉頭望向白蓮衣那邊,卻發現……

不在了?

不光是白蓮衣,還有那三個神霄宗的門人,那個胖和尚,姓邵的儒生,全都不見了。

什麽時候消失的,連他都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