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而聲先至。

而比那一聲更先一瞬破開白霧,竄飛而出的,是幾道比寒鋒更銳的白光。

如此緊急劇變,不光吳逸瞬然一驚,李貞英也容色為之一變,望向來處。

雲體風身!

那數道白光來勢之疾,就連初踏九轉的吳逸也悚然大驚,本能地驅動雲體風身偏身躲避。

白光掠身而過,帶著幾縷碎布,直刺入吳逸所處涼亭的一處紅柱裏,貫穿梁木。

這時吳逸已經功力長進的鳳目才堪堪瞥見,這三道比毫發恐怕還細幾分的鋒銳之光,竟似真的就是絲線的模樣。

難道是……忘形情絲?

此刻他初踏九轉境,已經不是不久前連絲線來路都捕捉不到的情況,鳳目所見,雖然極微極細,但總算是能看到了一點形跡。

沒有給吳逸多餘思考的時間,三道忘形情絲就抽身轉向,電閃一般刺向吳逸。

這回可不能再被這東西抓到了!

幾乎沒有時間思考這忘形情絲為什麽會突然發起襲擊的吳逸,因為心存忌憚,在躲避了第一擊之後,火速抽身回撤,繞著梁柱縱身越出涼亭之外以圖更大的躲避空間,同時袖裏匕首果斷出刀,堪堪憑借著視線裏窺見的一點絲線痕跡,擋開了情絲刺來的第二下。

雷符纏繞的匕首與細若纖毫的情絲交擊,在這一片蓮池景裏,發出鏗然之響。

“拿雷符綁在刀上?真是暴殄天物。”

此時吳逸與李貞英雖有數丈之距,但他那兒的劍拔弩張之勢,卻似乎全然沒有影響到李貞英,她反而以手托腮,背靠梁柱喜滋滋地看起戲來。

吳逸以刀擊退了這一波情絲攻擊,卻也沒時間理會李貞英的話,隻因為在空氣之中,他發現了更加逼人的異動感。

有什麽東西即將出現!

空中雲霧被一陣衝擊而驅散,從裏頭踏空而出的,卻是一個吳逸從未見過的人影。

那人通身都是緊致的束袖夜行皂黑衣,肩覆黑甲,足履烏靴,一頭青絲挽成高高馬尾,麵上則是以黑鐵鑄就的麵具覆蓋了大半張臉,隻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

女的?吳逸從來人身形看,肩窄身長腰細,很容易就看了出來是個女子。

刺客?他看對方打扮,不像是盤絲那樣的宮女侍婢,倒像是刺客,可是大剝山是不老婆婆的洞天所在,誰會來刺殺他?

這忘形情絲,看上去又像是不老婆婆身邊的人。

那女子倏地轉腕抽回情絲,看向吳逸,那眼裏的殺意幾乎化為有形之物噴薄而出。

“姑娘……是不是有什麽……”

吳逸正想停下來解釋,空氣裏又傳出了連續數聲的“嗤”“嗤”疾響。

七道……八道……

不,至少幾十道以上,黑衣女子其身未動,忘形情絲就自空氣中四麵八方破空而出,殺向吳逸。

這幾十道情絲來勢比鋒刃更銳許多,又極細極微,有周圍煙霞白霧遮擋更是凶險,吳逸吃過一次虧深知被這東西纏上會怎麽樣,更是不敢懈怠,一邊以雲體風身配合禦風術閃轉騰挪,以鳳目捕捉著可能稍縱即逝的蛛絲馬跡,用匕首擋開逼近的情絲。

這情絲不光鋒銳,而且極有韌性,吳逸身在穿縱之間每一刀擋開從各個方向襲來的情絲,都隻如金鐵相擊,將其擊退,而沒有一次,是成功將這極細之絲斬斷過的。

他這匕首可是附著了一絲雷氣之力,就是通天教主的奎牛也不能受此一刀無損,如此都沒能把那什麽忘形情絲斬斷,令吳逸著實感到麻煩。

情絲動如飛電,穿縱在蓮池半空之間,上下四方一時之間,隻見疾影穿梭,攪得雲霞翻動,驚風吹皺了蓮荷春水,青葉亂搖。

由於是高速之間進行的追逐戰,實際上不過隻有一兩個呼吸的工夫,吳逸就在這不算多麽寬闊的空間裏連閃帶擋地避過了數十下忘形情絲的纏絞追殺。

但如此之勢不能光這麽耗下去,吳逸已經隱隱感覺到,四麵裏襲來的忘形情絲已經有漸而增多的趨勢,一旦組成羅網,那麽自己想逃脫都難。

自己上一次被抓時是用鳳目金光破解的,那麽……

吳逸飛縱之間,將視線調整到了那個黑衣女子身上。

得想個法子讓她停下來。

曜日之光瞬發,兩道灼灼赤金光柱以沛然莫禦之能破開了那即將織成牢網的忘形情絲,那韌逾金鐵的毫發之絲在熱流裏終被一熔而化,黑衣女子猝然之間也被光柱之勢波及,熱流衝身,直被擊飛出十餘丈外。

她以雙手護身,全身各處雖仍完好,但還是冒出了燒灼過後的淡淡輕煙。

“嘖……”

還正待她欲要揮手重整絲縷,金光散去之後,一道寒光就已自旁突然殺出,貼在了她咽喉極近之處。

“這位姑娘,有話好說,我哪兒得罪你了?”握刀的吳逸,從她身後緩緩閃出身子。

黑衣女子麵對鋒刃貼肉的極近威脅,非但沒有服軟之意,反而目中寒光更盛,斜睨道:“雕蟲小技!”

話語一出,瞬息之前還置身於吳逸刀下的黑衣女子,一下子就化作了一團飛絮輕絲,消散於吳逸身前。

假身?

當吳逸明白這一點時,已經晚了,幾乎是同一時間,當空白霧裏一連串破風嗤響,比之前更密的情絲羅網鋪天蓋地,激射而來!

比之前更快,更急!

羅網之密,遍布吳逸周身八方,即使是用鳳目恐怕也難以燒盡,但吳逸別無選擇,如此緊促之下,還是瞳中泛光,正欲噴薄而出。

就在鳳目金光將發未發,而百餘道情絲密網,與吳逸咫尺之間針鋒相對即將相交之際,卻又生出異變。

本來銳逾鋒矢的無數道情絲,被一股無形之力瞬然停在空中,而正要目射金光的吳逸,也突而身子向後猛退,轉瞬之間眼前之景,便被煙霞雲霧所罩,再看不見半點咄咄逼人的情絲痕跡。

一直在涼亭下旁觀的李貞英,見得上頭轉瞬之間風平浪靜,雲霧不興,頗為意興闌珊地悶了一口酒,歎道:“唉,好戲到一半沒了……”

當吳逸周圍景物停止了變換,他才看到,自己置身所在,已經從滿是白霧的蓮池半空,變成了一間雅致空闊的殿閣所在。

這裏是?

吳逸看了下四周的環境,馥香滿堂,玉柱花廊,不像曾經來過的太陰雲宮正殿,更像是一副別有雅致風情的院堂之景。

自己是在關鍵時刻被術法帶到這裏來的,他很清楚,但施術者誰,卻還不知道。

是不老婆婆嗎?

話說回來,既然和上次的九陽泉一戰時用的神通一致,都是什麽忘形情絲,那她也是不老婆婆的近侍,同樣也叫盤絲了?

吳逸與她素未謀麵,她卻一上來就猛招暴施。

又叫自己“登徒子”,如果是為了渡氣那件事,自己當初已經向那位盤絲姑娘解釋過了,而且親的又不是她,她反應那麽大做什麽?

“小公子,舍妹出手無禮,險些傷了公子,萬分抱歉。”

香風忽起,吳逸隻覺得自己所在院堂裏莫名被一陣異香繚繞,這一聲嬌柔帶媚之音自門外而起,他自然而然地就循聲而望。

卻見一抹彤雲飄然而至,履地無聲,紅袖緗裙,雲鬢玉簪,臂挽飛綾腕佩玉珠,以謫仙之姿步到了吳逸身前。

吳逸自第一眼起,就很難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雖隻露半麵,眉眼間一動則已有超邁群芳之豔,又強勝過萬種風姿,流裙繡金,足履鑲玉,確如富貴神女,極豔而無妖麗之意。

這絕麗豐腴之容帶給吳逸的,不僅僅是豔絕之美,還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這副形容裝扮,他曾在地牢裏見過。

“婆婆?”吳逸脫口而出道。

紅衣女子聽得杏眼微眨,並未立即答話,而是輕抬手,將麵上絳紗一摘而下。

現出的,同樣是一張似皎月出雲,秋花照水的冠絕群芳之容。

吳逸乍見之下,也不禁心頭微跳,這摘了麵紗,果然是極好看的模樣,也確實就是牢裏所見的不老婆婆模樣。

她銀牙輕開,甜聲道:“抱歉公子,我可不是不老婆婆啊。”

吳逸卻是沒想到,這女子會有此一言。

她不是不老婆婆?可在地牢裏,她不是說……

如此反應自然也在女子意料之內,她抿唇一笑,解釋道:“小女子與公子見過的幾位女子一樣,都屬‘盤絲’近侍之一。當時假扮婆婆,是婆婆打坐不便出來臨時授命,至於立據,自然也是婆婆所授意的。”

吳逸這麽一聽,也有些想明白了,我說為什麽百兵大會上和之後被這不老婆婆召見時,她沒有以真容示人,而是裝神弄鬼用一身黑霧掩飾呢,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露出真麵目啊……

既然眼前這女的說自己同為“盤絲”之一,吳逸正要追問她黑衣女子的事,紅衣女子又像是早知他會如此問一般,先一步說了出來。

“公子莫急,那黑衣服的,同樣是婆婆近侍盤絲七仙姑之一,修為非凡,我若無婆婆所授的印咒法力,也無法憑空自她手裏救得公子。”

聽這紅衣姑娘的口氣,她又能假扮不老婆婆,又能得到不老婆婆的什麽授意,看樣子似乎比其他幾位盤絲地位更加高一些。

吳逸笑道:“可我還是不明白,我怎麽惹了那位盤絲姑娘了?”

紅衣盤絲聞此更是笑得人比花嬌,秋波盈盈:“公子貴客多忘事,九陽泉一事才多久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