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州使團兵馬所在的宅院群,位於河州衛北城。而今夜色正深,越過高牆外的市坊街道前,除了偶爾路過的執火軍士巡邏外,幾乎沒什麽人影。

吳逸蹲在了院牆上,素綾飄立在他身側。

本來按吳逸的想法,他就想學素綾那樣身子躺在一根絲上睡覺,但絲線好不容易凝成了個樣子,結果人剛睡上去,就左右晃動,根本躺不下去。

素綾說了這需要心守意,意會身,心靜自然不動,可吳逸於靜功一道隻能說實在沒什麽耐心,於是自然而然地就放棄了,主要是,因為這道絲的凝就,他萌生出了另一個想法,於是就蹲在了這院牆上,遠望前路層層屋宇樓閣。

“你蹲在這兒是要做什麽?”素綾不明其意。

吳逸眉飛色舞,抖著手腕嘻嘻笑道:“小時候就想過的,想不到還真有機會試一試這個。”

“試什麽?”素綾仍然猜不到他想拿這剛剛初成的蛛絲做什麽。

吳逸嘴角一扯,當即縱身一躍,擁抱廣大夜空。

這一跳並沒怎麽使力,也沒有用任何術法,一躍出數丈在樓閣屋宇之間,在即將落地之時,抖腕銀光如電,吳逸的身子竟直接**起,四肢飛揚乘風,越過了數重高樓。

好家夥,還真可以!

吳逸身沐清風,在感受著自己剛剛那一**之勢如此順利,瞬間心下大喜,身子在空中更如遊魚,又是一道絲線脫腕而出,他人在半空,劃出了一個大半圓後,又**飛到了更遠之處。

他雖然沒辦法用這絲線像忘形情絲那樣隨意傷人,但滿足一下自己那點耍帥小心思算是夠用了。

一念動起,他在連**了幾次後的最後一次騰身而起時,搖身一變,一個身外身瞬間形成。

吳逸毫不猶豫,直接順著以絲線纏住分身的一隻腳,奮臂旋身,猛甩而出。

分身一下子就被擲成了飄向城外的一個小點。

嗯……好玩。

留在牆上的素綾見了這一**身,也為之詫異。

這是猴子?還是蜘蛛?

她衣袂飄飄,身禦流風,不多時就追上了**絲而行,倏忽起落的吳逸:“我教你凝出蛛絲,你卻用來幹這個?”

吳逸身子忽落又起,**在城中一處高樓上,絲凝於屋頂飛簷一角,身子倒立垂下,真就像一隻黑夜裏結網的蜘蛛。

他倒立著麵向飄來的素綾:“說實話,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學不成絲線上睡覺,學來這麽沒事**兩下也好玩兒。”

對於已經能馭使遁光飛行的素綾來說,這種伎倆實在是算不上多麽高明,以人來模仿蜘蛛反而有些滑稽,但不知怎麽地,她看吳逸這般模樣,卻不覺厭惡,反而覺得有些可愛。

忽而之間,她一張清麗絕容裏頓現淺窩,笑得花樹堆雪,迎風生香。

大隊伍在河州衛會停留大概兩日的時間,由於康伯武嚴令不許鋪張,也不許驚擾百姓,到了次日早上,河州衛文武長官也隻能在州府衙門裏設宴招待諸人,康伯武等人巡遊河州衛城中時,也沒有大張旗鼓策馬遊街,搞得市攤歇業遷移,為官員行道讓路,而是簡裝遊曆。

吳逸夜裏學了那一手蛛絲,仍是比素綾她們幾人的忘形情絲要遠遜不少,畢竟種族差異,他的這一手“蛛絲”,實際上是體內玄氣與血液混合之後,凝結滲出體表的近似於**與絲線中間的產物。

而且不同於素綾這些盤絲七仙姑全身上下都能吐絲,他能凝出絲的地方隻有手腕處,並且時間也不長久,吐出來後不到一個時辰,就會自然蒸發,限製不可謂不大。

所以他即使練成了,要靠它來結繩睡覺,也是做不到的,至於說拿來對敵,那也不足為主仗。

但要滿足吳逸他自己那點中二小心思,那是夠用了。

而且,過了昨晚之後,吳逸他還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素綾似乎在有意地跟著他。

他出門伸懶腰,就看見素綾臥在院間樹蔭下,手弄青枝。

他往東側宅門走,不多時,素綾也身如飄影,悠悠跟至,不離三丈之外。

他往西走,身後照樣雪影相隨。

“哎?你跟著我做什麽?”吳逸轉頭問道。

“我在看。”素綾道。

“看啥?”

“看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必放在心上,想做什麽都可以,我並不阻攔。”素綾大方說出了目的。

“無聊。”吳逸撇撇嘴,轉身就繼續走。

他並不覺得自己被跟著就有什麽放不開的,徑自出得宅院,穿深巷,走到了大街上。

在出發前,他把昭武王府上之前的賞賜都帶了上來,雖然康伯武說一路行程吃用都有官家負責,但吳逸畢竟不想事事煩擾人家,出宅之時,帶了一些碎銀在身,就大步流星,行於街市。

這河州城池雖遠不比灌州繁華盛大,但也比吳逸初時待過的陽城好些,酒舍書亭,秦樓楚館,樣樣俱全。

吳逸樂得在這紅塵裏遊**,一會兒拿著東家的葫蘆串,一會兒又買了西家的大餡包子,行過一條長街,就尋了一家有說書的酒館,買一壺果漿,一盤牛肉,就這麽坐下來聽書。

沒辦法,唱戲他實在是欣賞不來,還是聽書適合。

說書人是個瘦高羊須,長袍帶巾的中年文士打扮,口中清亮拍案道:“這話說現如今中原三教繁盛,敬僧禮道,人才濟濟,現不表那開國爭疆的傑士名臣,就說那千百年前,咱們河州衛,就有一位玄奘法師,求經西行,從長安經此關而向西……”

又是玄奘法師啊……

說起來這河州衛的名字,倒也有些耳熟,也許是在前世看的原著裏聽過?

吳逸此前已經明了,此世大乘天玄奘法師帶回大乘真經傳布天下的事,雖然大乘真經原典已經不知所蹤,但刻本與他取經的故事,已經流傳了不知多少故事,在世間代代相傳。

由於前世看過《西遊記》的影響,吳逸自然也對這內容起了些興趣,就此聽了下去。

正聽到妙處,酒桌上一壺酒已盡,吳逸習慣性倒酒,發現壺中空空。

本來說,這種時候他該叫小二再添一壺酒,但這店裏湊巧,今日客人多而夥計少。

看這小二點頭哈腰地上下兩層樓跑上跑下,滿頭大汗,他也不大好意思再叫。

實際上他自己也可以去櫃台給錢提一壺酒,但也很巧的是,他懶病又犯了不想動彈。

於是餘光一動,更巧的是,看到了在店門外的一根旗杆下,衣裳勝雪的素綾。

吳逸嘴角上揚,破天荒地向她勾了勾手指。

素綾頭一次見他向自己招手,也沒說什麽,輕身移步而入,說道:“怎麽了?”

吳逸笑著,摸出一粒碎銀,放在桌上:“素綾姑娘,能不能勞煩你去掌櫃的那兒給我買一壺黃粱酒過來?”

素綾轉眼望向店中櫃台所在處,那地方離著吳逸座前還不到五丈。

她蹙起娥眉:“你為什麽不讓店小二買?”

吳逸拿下顎指了指方向,打了個眼色道:“你瞧,這店裏今天大概生息特別火,小二忙上忙下的,能不麻煩就盡量不麻煩。”

但素綾仍然不解:“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呢?”

“我懶得動。”吳逸答得理直氣壯,並伸手給出了銀子。

“你……”素綾饒是脾氣溫和柔順,不輕易動怒,頰上也險些染上了一抹慍色。

她終究是沒有發作,當即利落地拿了銀子,香衣流風地走到了掌櫃台前,要了一壺酒,然後放在了吳逸桌上。

“謝謝。”沒有等吳逸當麵說完,素綾就又轉身走到了店門之外,仍是一語未發地看著他。

這說書人講玄奘法師的故事,一講就又講個大半個時辰,這中間的時間裏,吳逸幾乎就沒怎麽動過,也就偶爾隨著大流鼓掌喝彩。

絕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一副手肘放在桌上半趴著的架勢。

終於一場書罷,說書先生清亮嗓中悠悠結語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明日分解。”

慣用的結束語後,客座上自然少不了喝彩擊節之聲和打賞。

那說書人在座席間穿行離去,一邊收著來自各方的碎銀和銅錢,一邊連聲道謝。

吳逸認真聽了下來,這個故事本身並沒有他預想中的精彩,講玄奘法師行至某國,路遇奸臣刁難,又幸有菩薩護佑,加上法師本人佛法高深,最終辯得奸臣落敗,舉國上下欽服的故事。整個基調既讚頌了法師本人的大智大勇,慈悲為懷,也間接宣揚了天朝上國上邦氣度。

但說是如此,吳逸也並非全無收獲,至少那先生講的聲情並茂,相當認真。他順手也摸了錠銀子,在那說書人行經之時,伸出了手,順著道:“先生說的好。”

“多謝,多謝。”那文士看樣子年紀已然不輕,走時背已微微佝僂,接了吳逸的錢,仍是像其他客人那樣,認真地點頭致謝,才背著書袋行囊,慢悠悠地走出酒家門外。

又過了一天,在河州衛羈留的最後一日,吳逸還是到了這家店裏,照例聽書,仍是一般懶散的坐姿,今日店小二似乎不是那麽忙了,但吳逸酒壺空時,還是叫了素綾過來。

因為今日她也跟了過來,他覺得好玩,就叫了。

“哼。”素綾沒有多話,仍給他買了一壺酒,這一次,又多了一碟肉,她卻不見有怨言。

吳逸在座上懶散自在地傾聽那位說書人的講述,之所以選擇又來這裏聽,是因為他隱隱地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現在的這些通行於世上說書人的故事,戲本等等,凡是有關玄奘法師取經的,無一例外,都是以玄奘法師本人作為主角去描述故事,無論真假。

雖說這樣無可厚非,也理所當然,但他覺得,老是這樣,似乎缺了什麽。

應該怎麽說呢?

嗯……趣味性。

沒錯,趣味性。

有沒有那麽一個故事,主線是講玄奘法師取經,但又是從別的視角開始展開的呢?

抱著這個突然的疑問,吳逸第二日當然也來了,然後聽了一上午的書,果然如他所料,那說書人所講的五個故事裏,三個有關取經故事的,無一例外,都是以玄奘法師為主角。

唉……

難道是就沒有人寫一個類似《西遊記》那樣的故事嗎?

之前在寶象府遇見的那個姓楊的秀才也是,他說要寫什麽大乘天玄奘法師的故事,應該也是以法師本人為主角。

吳逸由於來自彼世,這一想,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既然沒有人寫過,那我為什麽不把前世的《西遊記》給搬出來呢?

不過這念頭才在吳逸心頭一起,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西遊記的故事他不說百分之百記得,記得個大概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真要寫,也不是不能寫出一部來。

但問題也在這裏,他雖然也想像網文裏的諸多穿越者那樣,當一把文抄公以一書驚天下,但終究還是被一個問題難住了。

他懶得寫。

百回本西遊故事篇幅很長,要一邊回憶情節一邊寫,對現在的吳逸來說,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沒錯,他既想看看在這一票取經故事裏《西遊記》橫空出世會是什麽模樣,卻也懶病犯了根本提不起勁去寫,因此陷入了長長的沉思之中。

吳逸看著那位口若懸河的說書人模樣,自己思索著。

而在他身後,一直尾隨著的素綾,也在一直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