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輪回大門前,送走了還陽的吳逸等人,朱太尉又將目光轉向了他們來時之路的遠方。
那空中正妖氛衝天,鬼氣盈滿,比之吳逸等人來時又更加地顯眼可怖了,甚至隔著一條遠遠的平陽大道,都能在輪回藏處看見那鬼影連成的黑雲。
這簡直匪夷所思……
“枉死城的鬼亂現在還沒有平息嗎?”朱太尉不免憂慮,他從沒見過枉死城有如此之盛的鬼氣之象,就在剛剛送他們幾人入輪回還陽時,東嶽天齊大帝麾下的兵將就已經聞聲而至,前來鎮壓,現在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越發盛大了?
這些不過是區區怨魂,數量再多,怎地有如此威能?
朱太尉又將引魂幡變作長刀,一道狂風前往了那鬼雲熾盛,狂風怒號的枉死城方向。
而枉死城上空,本就昏暗的天境裏,上下四方都被旌旗圍繞,殺聲震天,電掣轟鳴,無數鬼影自城壁內源源不斷地飛衝而出,向四方蔓延之勢漸而明顯。
地獄,正在發生變故。
而另一頭。
當吳逸聽到聖尊師傅那極少有的急切呼聲時,自己的眼簾已經被那渭河水上的一雙紅鯉魚眼對上。
刹那之間,渭河水已不見,青衣童子亦是不見。
自然,也沒了輪回路。
吳逸眼前萬景皆變,原是朦朧虛空,霎時變作了青青碧草,水秀山青之色。
嗯???
吳逸瞪大了眼睛。
他看得出來,這裏絕不是長安。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入了幽冥地府後,在陽間究竟過了多少時間,但自己躺下的地方是在長安是沒錯的。
而這一片地界,極目所望,盡是青山萬裏,浩雲無邊,哪裏有半點長安城附近的樣子?
更何況,吳逸他此刻背上,素綾魂體的清幽重量猶在,他自己也是魂體的狀態。
這就代表自己並沒有回到肉身。
那麽這是哪兒?
聖尊師傅那一句話,是讓他別看那兩條紅鯉魚?
“師傅?師傅?”吳逸試著用心念去問。
毫無回應。
一連問了幾聲,吳逸卻沒有再收到關於聖尊師傅的半點回應。
奇怪……
提醒是她提醒的,到了這兒怎麽又叫不靈了?
難道說,這裏是什麽她不能出聲暴露的地方?
地府有這種地方嗎?
吳逸想起自己師傅在森羅殿嚇得秦廣王控背躬身的能耐,想來與他前世的孫大聖倒也差不多。地府還有別的地方能讓她不應自己的話嗎?
沒有吧。
再說了,吳逸左看右看,這裏天地分明,朗日高照,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地府的模樣。
“這兒是……哪兒?”吳逸背上趴著的素綾,也朦朧杏眼微睜,瞧見了這片青山綠水,也以弱聲發出了疑問。
吳逸轉眼問道:“你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素綾頗有些費力地搖頭:“我遍閱經藏,也沒聽說過幽冥地府有這等奇景。”
吳逸鳳目巡視四周,卻也是看不到半點異常:“我隻是在過渭水河時看了那紅鯉魚一眼,就被勾到了這兒來,不知道有什麽玄機啊?”
“紅鯉魚?”素綾半剔透的魂體麵上疑色更增,“我隻見古書上記載過,陰陽之間渭河之上有金鯉魚常出,卻從沒見記載過什麽紅鯉魚。”
她也不知道?
吳逸聽罷,心中不安更增,自己不會是惹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吧?
變化說來就來,青天裏一陣霹靂暴閃,白光如龍從天而落,奏響了這天地間第一聲鳴動。
轟隆!
“此方小世界許久不曾來客,讓我看看是誰來了。”
那浩大如雲一般的威嚴之聲雌雄莫辨,與那道震雷閃電齊至,響徹雲天。
幾乎完全超出吳逸的反應之外,自他聽到那一句話時,一道紅影,就已經現身在了麵前。
毫無征兆。
吳逸甚至連對方是從哪出來的都沒看出來,眼中就已經盡是那一抹包裹著對方全身的紅影。
他沒有認出來,但背上的素綾,卻是聲音都為之一顫,驚聲道:“萬鏡樓主?”
“萬鏡樓主????”吳逸渾然不可置信,叫得比她聲音更大。
萬鏡樓主不就是那個什麽傳說中青青世界裏給不老婆婆一堆禮物的人嗎?
這個紅不拉幾的就是萬鏡樓主?
那難道說,這裏是青青世界??
吳逸他心頭疑念剛生,隻見那陣紅影又變,倏忽之間,就從中走出一座金鑾輦駕,由四位雪練白綾,玉釵金墜的女子簇擁相抬著,踏空步虛,飄然而出。
這輦駕龍頭鳳尾,鋪陳星羅,頂上錦繡華蓋有青鳥飛繞,吳逸還未見到這萬鏡樓主是何模樣,他第一眼就已看到這抬轎的四位婀娜女子,雖然個個身段標致,綾羅繞身,臉上卻都是沒有眼睛,玉盤似的麵上隻有鼻尖紅唇,看上去極美之中還藏著幾分滲人。
這長得倒是挺別致的,吳逸暗自嘀咕著。
四位無目女郎抬著駕輦華蓋,從紅影裏步出,行到了吳逸與素綾跟前停下。
無目女郎輕輕將輦駕放落於地,其中一位撥開了門前幕簾,從中走出一個衣冠錦繡,肩袍並紋團魚,頭戴一副黃金鱗織就的麵具,一雙織金履踏在駕前欄杆之上。
這個人就是萬鏡樓主?
吳逸也是第一次見這人的模樣,正覺驚奇,他背上的素綾卻已道:“盤絲七仙姑素綾,見過萬鏡樓主,有傷在身不能行禮,萬望見諒。”
萬鏡樓主拂袖從容,麵具裏輕笑了幾聲:“無妨,我倒是想問問,你們兩位是如何到了我這紅鯉世界來的?”
“紅鯉世界?”吳逸第一次聽到這個名頭。
萬鏡樓主倒是顯得頗有耐心,解釋道:“我管三千大千世界,你這小娃娃去過的青青世界是其中之一的大世界,這紅鯉世界也是其中之一的大世界分出的小世界,隻是它離幽冥界極近,你們都是陽世之人,怎麽如今成了魂體到了此處?”
這又是三千世界,大世界小世界的,對麵說得輕鬆,但吳逸聽來,無疑是世界觀一連破碎,倒吸了好幾口冷氣。
如果所言屬實,那麽這萬鏡樓主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不過心裏怕雖怕,但畢竟初次相見,吳逸之前也聽說過萬鏡樓主與不老婆婆間似乎有些交情,他也沒有把心裏這點小不安表現在臉上,於是簡短地說了他下地府,然後素綾也入陰相救,最後在經過輪回道時,看見兩條紅鯉被卷入此地的過程。
“那兩條紅鯉是我閑來無事,從古人世界河水裏一路放生而流到幽冥界渭河中的,原來是想接引一些人道亡魂托生給這世界增色,不曾想被你們看見了。”萬鏡樓主聽罷,麵具裏一陣哈哈長笑。
素綾仍伏在吳逸背上,輕聲道:“萬鏡樓主法力無邊,還望相賜助我等還陽。”
萬鏡樓主金袖一擺,卻是答得不緩不急:“無妨,此地與陽世時間流動不同,倒是這位年輕人,本座有幾個問題,要問上一問。”
隔著一副金麵具,吳逸完全無法窺見眼前這個萬鏡樓主此時究竟是個什麽神態,甚至於對他是什麽層次也是兩眼一抹黑,無從入眼。
初次見麵之下,對麵突然要問什麽問題,吳逸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他料想對方無冤無仇,應該不會為難自己,於是稍稍穩住心緒:“前輩請問。”
萬鏡樓主負手在後:“聽沈敬南說,你是地仙之祖的弟子?”
“是。”
“好,那萬壽山聽說有個開天辟地的靈根,靈根上結了草還丹,你可吃過?”萬鏡樓主問的口氣相當和緩,如同閑話家常一般。
“額,晚輩福緣淺薄,學道以來,隻吃了那麽一小口果肉。”吳逸想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
“嗯……”萬鏡樓主聽到此答麵具輕輕點頭,似乎是有所思忖,隨後又話題陡然一轉,拋出一句,“久聞地仙之祖與世同君聲名遠播,想不到,他弟子竟然讓我遇見了。”
吳逸還沒來得及習慣性地客套幾句,就又聽那萬鏡樓主接著道:“下一個問題,你也算來過一次青青世界,本座再問,你覺得你師傅的神通法力,與我比如何?”
這語氣說得輕飄飄,但吳逸聽罷卻是僵住了臉。
這玩意讓我怎麽回答?
“這……前輩,我對您一無所知,家師又法力無邊浩瀚,實在難以評測。”他可不會直接說誰厲害,更何況他確實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萬鏡樓主有多大本事。
“本座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無妨。”
萬鏡樓主麵具裏一聲輕笑,吩咐道:“出來。”
他言出法隨,這遍野青山,浩浩青天之內,竟然霎時之間,就變作了一片茫茫大海。
吳逸還不及感歎對方法力洪深,頓覺腳下失了支撐,就要墜落之際,猛然足下步雲履自然而發,兩隻腳沒有任何術法,竟然就這麽站在了突然而變出來的水麵上。
步雲履還有這作用啊……
萬裏波濤聳動,萬鏡樓主身後的海麵上猛地躍出一道紅影,那道紅影裏鱗光赫赫,夭矯飛騰,一出水則飛旋翔空,鳴聲震水。
這玩意是魚還是龍啊……
吳逸背著素綾,即使他早見過了奎牛那等異獸,仍不免被這條長相奇特的出水之姿所驚異。
“你既為萬壽山弟子,本座今日心血**,不如就用這條小魚兒,來考校你一番。看看是你師傅教徒有方,還是我飼魚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