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絲破空錚彈。

夜下長安,素綾安置吳逸與趙靈芙肉身的綠柳山頂上,因為素綾魂體入陰,為了迎戰闖陣外敵,而重掌肉身的大姐紅綃,與神秘人的交戰還在繼續。

素綾所設的陣圖之中,紅綃居於中心陣眼,她所坐之處旁邊就是吳逸與趙靈芙的肉身。

周圍陣圖覆蓋百丈寬的領域,已經因為地上遍布的裂痕與碎石而導致陣紋之光稍顯黯淡,全賴紅綃坐鎮以靈力護持,才能繼續維持陣紋不散。

“你到底是誰?”紅綃眉如重鎖,以絲遍繞周身,發散而至整片大陣,依然眉如重鎖,保持著禦敵之勢。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很不一般。

雖然周身都籠著一層薄薄黑氣遮掩麵目,衣著也是通身黑衣,但身手和動作,都給他一種不同尋常的威脅感。

她總覺得,這人的身手裏似乎能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子。

黑衣人一整張臉都裹在黑霧裏,就連說話的聲音也似在雲霧之裏,朦朧飄忽:“你管我是誰,看你還能守著這兩具皮囊到什麽時候!”

他嗤笑一笑,身子又再度衝進了滿被情絲籠成羅網的陣中。

紅綃見對方不打算自報家門,也徹底放棄了留他一命的想法,發散在空中盤繞的忘形情絲也應心而動,根根繞指柔在空中錚彈如弦,盡都在那一刻裏化作道道細逾毫發的鋼針,盡都朝著準備強行闖陣的來人攢刺而去。

這千百道情絲齊刺之勢比上次更甚,就是精鐵沉石所鑄之身,也決然擋不住其中哪怕一根的穿刺。

忘形情絲無影無形,柔剛變幻之妙於斯盡顯。

黑衣人先前假身已經在這一道上麵中了一次招,這一次來勢更厲,他自不會再以身硬接,但要躲避的話,則勢必離陣中更遠,破陣無望。

麵目黑霧之中一聲冷笑,黑衣人麵對著這眼前無形卻也綿密無隙的攢刺情絲,輕輕抽出了右手,五指虛握,一股小型風團,在臂腕之間纏繞飛旋而生。

瞧瞧這一手吧!

急風驟起,黑衣人隻將右手輕輕一送,那本來頃刻即至的千百道情絲攢刺,竟被一股迎頭而來的絕大暴風,給硬生生阻住了前進之勢。

霎時間山頂上風塵激揚,無論樹影石堆,都被驚風所起的高高塵沙掩蓋。

穩居陣中的紅綃立時也感到了這股幾乎要將她的身子從地拔起的狂猛烈風,一頭烏發直接迎風後揚,她連忙一口玄氣定住身形,才維持住盤膝之姿。

這股風竟如此厲害!

紅綃瞥眼所見,陣中四周組成的情絲密網雖然還能在這突然猛襲而來的颶風中維持護陣之型不解,但情絲畢竟不能阻隔風勢。

陣圖區域之裏,飛沙走石不斷,裏頭兩道肉身此時體內無主,自然也被這股席卷整座山頂的風所卷上了半空。

“吳逸!”

紅綃毫不猶豫,檀口中急呼的同時,也朝上吐出了一道忘形情絲,要將被吹上半空的吳逸與趙靈芙二人接下。

但同時,半空裏也有一道身影,也對準了吳逸肉身的方向。

是那個黑衣人!

而且,速度好快!

那陣風真正的目的,當然不隻是延緩那千百道情絲線頭攢刺之勢,更重要的是為了將裏頭的吳逸肉身吹離地麵,得到了一絲時間的黑衣人,才好迎向半空出手。

紅綃身處風勢波及之裏,情絲雖快,但去勢也難免受到了影響,吳逸與趙靈芙身在百丈高空,而那個黑衣人動身之速,卻還在紅綃意料之外,這一下子就慢了一籌,眼看著就要來不及了。

忽然之間,紅綃急切的眼神陡然劇變,璀璨紅瞳霎時間被一抹黑光覆蓋。

“讓我來對付他!”

一個隻有紅綃才能聽見的聲音就這麽傳到了她耳中。

紅綃呼吸瞬間一變,像是決定了什麽重要事情一般。

“好!”

隻經過了她由心聲送出的一句之後,紅綃眉心一點處霎時之間迸出一道黑光,以比那道忘形情絲更快三分的奇速,射向準備自空中襲至吳逸肉身的黑衣人。

那道光比夜幕更黑,也比之前任何一道忘形情絲都更加銳利與疾速,終於是在那離吳逸肉身還有咫尺之距時,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那道黑衣人的身中。

在刺中的一瞬,黑光化作了人形,那是一道以劍指突入直刺的窈窕身姿,仿若籠在黑雲之下,從那劍指刺入之處,染血的忘形情絲自黑衣人肩後毫不留情地直透而出。

“元神出竅?”黑衣人終於“迫”地一聲嗆出了一口血來。

出手的,當然就是盤絲七仙姑中的第四人,玄練。

這一擊是她純以元神離體猛招暴施所出,故而其速之快,甚至能在黑衣人即將得手之際

因為突遭透體一擊,那黑衣人遍遮麵目的黑氣也將要因此而散。

糟糕!

真麵目即將現世,黑衣人心中萬分急切,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強忍著透體之痛,祭出了他之前強破忘形情絲的招數。

鳳目金光,開!

半空裏,玄練元神的眼瞳中,本來欲要乘勢追擊的殺意,霎時間,又被一陣灼光覆蓋。

山頂上空登如白晝,炸開了一輪曜日烈光。

“這光是……”

山頂陣圖裏的紅綃望向半空突然炸裂的白光,若有所思。

當烈陽複被夜幕所遮蓋,元神出竅的玄練麵前,已是一片遠空,不見半個人影。

“該死,讓他跑了……”

玄練目視了一圈周遭山景,也看不見任何黑衣人逃走的蹤跡,也沒有追逐,元神就地降落在了陣中地麵上。

此時吳逸與趙靈芙的肉身也早被紅綃接住,穩穩地置放在地。

“那妖人已經跑了?”紅綃此時也終於得以緩了一口氣。

玄練元神淡淡應道:“嗯,隻是這人的招數,我總感覺有些奇怪……”

“你也這麽覺得?”紅綃明白四妹話中何意,因為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這個黑衣妖人,無論身手動作,還是剛剛那一手由手而發的怪風,都讓紅綃心頭湧起了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吳逸。

這起身動手的動作和招路,完全不像是紅綃所知的世上任何一門玄門功法,但巧的是,卻與吳逸這個曾朝夕相處的小子有那麽幾分相像。

就連速度,也是像極了他那怪奇的地上身法。

是同門?

紅綃看向躺在地上,不知何時才能回魂的吳逸。

萬壽山地仙之祖門下,難道也會出現妖人嗎?

玄練元神也冷眼看向了此時兩具肉身當中的吳逸:“在我找他算賬之前,不管那人是誰,都休想先我一步殺他。”

紅綃此時得了喘息之機,肩口的傷也從繃緊的身體狀態中失去了壓製,一下子殘留的黑氣迸發,紅裳裏再次暈上了一抹茜紅。

玄練見她身形微微一晃,元神蹙眉道:“沒事吧?”

紅綃朱唇輕嘶吐氣,調息之下,穩住了身子,她此刻臉色雖然受傷勢影響略微浮上三分煞白,但肌膚潤澤之色未褪,微微笑道:“沒事的,那是妖人以假身舍命一擊留下的傷,力還未盡,就被我用忘形情絲破了他的假身,他這點道行還重傷不了我……”

紅綃話還未落,她和玄練兩道人影都在同一刻感知到了什麽:“有人來了!”

玄練當即身影一遁,化作黑光直接回到了紅綃玉容的眉心一點處。

此時綠柳山頂的大地上,陣圖雖還在,但也已是一片狼藉,飛石殘木遍地,整座山頂,真就如被一股絕大力量摧殘後般。

如紅綃所感知的那樣,當空一道風團從西方遠飛而至,頃刻之間,就到了綠柳山頂下方。

紅綃望著這團灰霧似的風團,沒有半點妖氣,但她也一眼就看了出來,這風團來勢之速,已如騰雲駕霧一般,非己能敵。

“來人是何方仙長?”紅綃望了一眼地上的吳逸與趙靈芙,依舊不見還陽之象,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向空提聲問道。

風團在綠柳山頂半空停住,而後迅速降落,當那灰霧散去時,也從裏頭走出了兩道人影。

“是你?”紅綃認出了兩人中的一人。

趙從道第一眼也看到了躺在遠處陣圖之中的趙靈芙,一貫吊兒郎當的臉色此刻也罕見地浮現出了急切之情,他急步上前,又看向穩居陣中的紅綃,凝眉問道:“你是曾經跟在禦馬郎身邊的那位紅衣服姑娘?她怎麽樣了?”

“稍安勿躁,從道。”接下話的,並不是紅綃,而是從風團裏走出的另外一個人。

那人一身粗布麻短衣,不知打了多少補丁,頭戴一頂破蓑笠,身形魁偉,站姿卻是邋遢隨意,一副普普通通的中年樵夫模樣。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此人禦風而至,紅綃是半點都不會將這模樣的人與“高手”二字聯係在一起的。

望氣術一點都沒用,此人神意內斂已至無不如意之境,甚至恐怕也與不老婆婆一樣是個地仙。

那樵夫隻看了陣中一眼,就捏著隻有一丁點髭須的下巴點頭道:“看這兩位肉身,都沒有死衰相,要不了多久,應該就能魂魄歸體還陽了,嗯……黃天入陰陣啊,這位姑娘是大剝山的人?”

紅綃心中一緊,這人隻從素綾布的陣法就看出了自己家學門庭?

“正是,此陣正為守護此二人還陽所設,不知仙長是何處仙山人士?”紅綃從同行的趙從道反應來看,大概能猜到這兩人此行無惡意,於是也問道。

樵夫摘下鬥笠,露出一頭隻以粗繩簡單束起的亂長發,哈哈一聲笑道:“仙山談不上,大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梅山郭申便是!”

趙從道也從旁補了一句:“也是我的便宜師傅。”

紅綃當即呼吸都緊了三分。

梅山……郭申?

她從不老婆婆那,早就聽過不少居於四大部洲各處的仙山神人,當中就有南贍部洲的梅山六聖。

梅山六聖,所謂“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

他們有時也會與那名震三界的昭惠靈顯王,二郎顯聖真君一道合稱為“梅山七聖”,四大部洲內,沒少傳揚這七人降妖除魔,搜山揭海的事跡。

不曾想,今日卻真的遇見了一位!

就在紅綃心中震駭之時,旁邊地上,一陣輕微的女子嚶嚀聲,也恰於此時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