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趙靈芙所言,朝貢的萬人使團,尋了距離京城洛京五百裏左右的一處官道旁的山坡紮營。
有了之前的前車之鑒,為了不被中途有哪些突然冒出的妖鬼邪祟又截了道路,橫生枝節,康伯武連趕五天路,一萬人馬馬不停蹄,直到今日方才可以露天紮營,安然歇息。
基本上,到了京城外方圓五百裏內,就有一層茫茫紫氣籠罩高天,冥冥護佑,在這片境域之內,妖魔潛蹤,鬼氛匿形,等閑妖魔隻要敢向五日之前那猴妖豬妖一樣,大興神通暗害他人,當即就會被一道天雷降落,直擊得形神俱滅。
所以康伯武到了此境,才沒有急著入京,而是在差人打馬送信,將行程送入京城報告朝廷後,就各安軍馬,就地紮營。
吳逸下了馬車,趙靈芙也同樣下馬步行,兩人並肩齊走在這左右忙碌的兵士中間,他看這一列列騎兵各自牽馬的牽馬,布置工事的布置工事,各有忙碌,一路看下來,卻不見趙從道的影子。
“對了,趙從道呢?怎麽不見他人?”吳逸朝趙靈芙問道。
一提起趙從道,趙靈芙一張英姿秀容也不免顯出無奈:“唉,他呀,一聽說京城到了,自己就先離了隊棄了馬,一個人自遊自**,不知道去了哪兒。”
吳逸一想到趙從道平日的性子,對他這種做法倒也並不意外,咧開嘴笑道:“這趙兄本來就不受軍中管束,現在他功力大進,自己走起來確實不好找。”
兩人走到了營地之外,一處山形聳立,可以遙望遠景之處。
趙靈芙仍舊是那一身男裝未曾變改,負手而立,她將太阿劍往地上一放,就地尋了一處坡崖坐了下來,也招呼吳逸坐下。
由此望去,在那一片隻有吳逸鳳目才能看見的茫茫紫氣下,一眼難以窮盡的遍地良田阡陌,夾雜著雲煙嫋嫋,蔚為大觀。
趙靈芙待到吳逸坐了下來之後,從左腰間取下了一個白裘裝飾的水袋,遞給了吳逸:“為報你又救我一命,這酒就權先當個小小謝禮,等到了京城,還有重謝。”
“重賞?要是高官厚祿什麽的,可就免了吧,趙姑娘,你知道我這人的性子的。”吳逸笑道,手中卻沒有拒絕趙靈芙遞來的白裘水袋,直接解開了塞子,在一飲而盡前,還不忘道,“而且我們這一路同行,幾次下來,姑且也是朋友,朋友之間談什麽重賞不重賞的。”
“嗯,好酒!”一口酒入豪腸,吳逸雖不是個懂酒之輩,但口舌帶來的暢然之感是不會騙人的,他一口悶入喉中後,自然下意識地就給出了如此評價。
趙靈芙笑起梨渦:“當然是好酒了,這是除了使團帶的貢酒以外最名貴的千乘酒,我同行行李中隨身帶的也就三壺,你現在喝的,就是最後一壺,被我用水袋裝了。”
“千乘酒?嗯,聽起來名字倒不賴。”
吳逸喝了一小半,就收了口,遞到了趙靈芙身前:“給,你要真想謝我,不如到京城去多請我幾頓酒,我還沒到過京城呢。”
趙靈芙看著吳逸遞來的那一隻水袋,眉間微蹙,猶豫了一瞬,她又看了看吳逸的臉,似乎是在糾結著什麽事情。
不過這種糾結也隻維持了一瞬,她還是爽快將酒接下,昂首灌入喉中。
酒水的涓涓細流從那如鵝頸般的下頜線汨汨淌下,浸濕了頸項邊那寶藍色衣裝的衫領口處。
趙靈芙一口就將那半袋千乘酒一飲而盡,以手輕抹唇邊酒漬,那一點櫻唇沾了酒水更顯潤澤晶瑩,以至於襯著趙靈芙整張本就絕色的臉,也平添了幾分嬌態。
男裝就已經如此了得了,不知道這姑娘女裝了又該到什麽地步?吳逸偷瞟見了趙靈芙這一瞬曇花一現似的嬌意,不禁偷偷在心裏吐槽著。
酒罷,趙靈芙麵上不見半分醉態,隨手就將水袋拋往身後,朝吳逸問道:“吳逸,我原以為你是個拈花惹草,不知檢點,朝三暮四之輩,現在看來,或許還是我想差了。”
吳逸見她主動說起這事,也想起來當初啟程後她確實因為紅綃的事,有好幾天都沒有理會自己,如今又聽到這麽說,也好奇道:“哦?怎麽個說法?”
趙靈芙遠望這景中的萬頃良田,條條大道,歎息道:“那位紅綃姑娘接下你時,我看見了,她變成了一副另一副樣子,後來在這五日裏,我也聽她,額不,應該說是青纓姑娘,說了她們幾人的秘密所在以及你和紅綃姑娘的糾纏往事,如果是這種情況,確實是剪不斷,理還亂,難說的很。”
吳逸攤起手苦笑道:“對吧,不過你要說我朝三暮四,倒也不算全錯,世人都有個說法是‘始亂終棄’,我嘛,‘始亂’這兩個字是逃不掉,隻能保證不會‘終棄’咯。”
趙靈芙一拍大腿,笑罵道:“你這人,在這方麵竟然如此坦**,世間負心人始亂終棄者多,真能不離不棄的確實幾乎從所未見,你難道要當負心人裏的‘情聖’嗎?”
吳逸打了個哈哈搖頭道:“情聖免了,我隻能管我自己,教不得別人,隻求像我這樣的人越來越少吧。”
“君子坦****。”
趙靈芙聞言,朝吳逸伸出了一隻大拇指,“你雖不是君子,卻也坦****的很,我這太阿劍幾年來路見不平下殺了七十一個負心人,你是頭一個我覺得似乎不至於可殺的。”
她說這話時,眸光閃動,神態間自有一股燦然明豔之麗,似乎完全不顧他們兩者之間實際上有些堪稱懸殊的實力差距。
看得吳逸也不由自主地與之對視,笑道:“那我豈不要覺得榮幸之至了?哈哈哈……”
一番語罷,天邊也夕陽殘照,彤雲漸染,趙靈芙也從坡頂起身,準備返回營地。
“趙姑娘。”
趙靈芙本以為吳逸也會跟著順路返回,轉身走時並未細看,直到聽到身後一聲叫喊,她才往回望見,吳逸還在原地。
“還有什麽事嗎?”趙靈芙問道。
吳逸懶懶地朝她伸出了一隻手:“那個,能不能勞煩你扶我一把,把我扶到營帳去?”
“為什麽?”趙靈芙秀眉之間,現出一絲不解,她上看下看,這吳逸也是神完氣足,四肢完好,不像是不能走的樣子。
吳逸道:“我又懶得動了。”
“什麽???”趙靈芙這一路上早就知道這個吳逸懶,成天在馬車裏也不動彈幾下,不比死人動的多多少,但畢竟沒有朝夕相處,真遇上了吳逸犯懶病的模樣,也不免瞠目結舌。
趙靈芙沒好氣地叉起腰來道:“從這離大營馬車不過一兩裏路,你一個神通廣大的難道連這幾步路也走不得嗎?”
吳逸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沒辦法,懶病一上來,我連翻身都嫌麻煩。”
“告辭。”
趙靈芙輕哼一聲,沒有理會吳逸,直接就大踏步往來時路走了回去。
她就不信了,這吳逸還能躺在那不動不成?
結果走出了一百步,趙靈芙回頭再望時,吳逸還真的幹脆直接躺在了那裏,四仰八叉,形如曝屍。
“你……”
趙靈芙這回算是真的見識到了吳逸的懶勁兒。
我倒要看看,你能躺多久!
她這次頭也不回,徑回到眾軍紮營之處,尋了一處無人的篝火就地坐下,從這裏可以直接看見他們兩人去時之路。
直到天色漸晚,夜幕沉沉,趙靈芙才差著一位斥候兵,前去遠觀吳逸的動靜。
結果得到的回報是,禦馬郎還躺在那裏,未曾動過。
趙靈芙聽到此稟報時,也微微愣了一下,隨即隻得苦笑:“哈哈……這個禦馬郎,當真是懶得別具一格。”
恰巧這時,以障眼法變作了一身紅裳的青纓,也經過了趙靈芙所在的篝火旁。
“吳逸他怎麽了?”吳逸遲遲未歸,青纓自然對著與他一道出去的趙靈芙相問。
趙靈芙挑眉隨手一指:“他懶病犯了,現在在那兒躺呢,不知道是不是要躺到明天早上。”
青纓聽罷,身下起風,一道輕影直縱,徑去了一裏之外吳逸所在之處。
不過片刻之後。
半空中,飛來一道人影,以一個並不怎麽算優雅的姿勢,摔在了趙靈芙篝火旁的地上,掀起一片輕塵。
“我說,你送人的方式能不能溫柔點?”摔倒在地的吳逸,這點程度自然是不會感到多痛的,他看向半空飄來,情絲收束回手的青纓,還有開玩笑的十足餘裕。
“不能。”青纓看著他那帶著三分滑稽,躺在地上的模樣,絳唇邊角將動未動,一道忘形情絲自食指點出,纏到了吳逸一隻腳腳跟處。
吳逸“哦?”地一聲,隻覺身子忽而被一股力道甩得離地而起,眼中所見的趙靈芙與篝火,也與周遭景物一下子被甩到了視線之外。
營帳的幕簾顫動,吳逸的身子直化一道疾影,被這一道忘形情絲甩到了一座營帳裏。
那是眾軍紮營時,康伯武也為吳逸準備好的營帳,與眾將官同等待遇。
帳內四處都是白幕所製,吳逸的身影被甩得跌入其中,卻沒有造成多餘的破壞,身子穩穩當當地,以恰到好處的力道落在了帳內的床榻上。
這中間吳逸壓根就沒怎麽反抗,因為他確實懶病上來了,既想睡又不想動,於是青纓這將情絲一甩,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青纓也在這時撥簾而入,吳逸看著她這一襲紅裳,在一進帳轉瞬就化回了湛青本色,維持著躺的姿勢偏頭笑道:“其實也不必一到帳中,就解了術法的,豈不麻煩?”
青纓慢慢走近,淡聲道:“我們七人各色不同,必須分清,而且,我喜歡自己的顏色。”
“喜歡?這麽說你們姐妹七人的顏色都是自己喜歡的了?”吳逸看她樣子,似乎對紅綃的顏色有些芥蒂,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是如此。
“當然,起來。”青纓簡短的答了一句,卻也沒有繼續再跟吳逸糾結這方麵的事情,而是直接發了話讓他起來。
“哈?有事說事,起不動。”吳逸可不會因為別人讓他起就起,他懶病一犯,不想動的時候,誰也別想讓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