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的故事很長,在煙柳山莊,華陽居裏,吳逸從接著第一回開始講,耐心地同青纓講完了孫悟空在須菩提祖師那裏學藝的過程。

講完之後,青纓的反應在他看來也很有意思,她托著香腮,等到吳逸說到以孫悟空被逐出靈台方寸山為結束後,頓了好一陣,才悠悠頷首而開口:“靈台方寸,斜月三星……無非一個心字,這故事另有別寓,確實不同於這市井坊間流行的演義誌怪之談,言簡意賅,既有通俗易懂之趣,同時也暗含修行之理,難能可貴。”

她是修行有道的精怪,吳逸見這故事從青纓口中也能得到不錯的評價,想起了當初遊曆金鼎山路上,白蓮衣也有過類似的評價,如今她也這麽說,那由楊訥來將這部書重現於這個世界,想必反響不會差了。

“不過……”

青纓隨即又柳眉輕抬,歎道:“這故事裏也有些不合常理之處,比如那個孫悟空,雖是天生地養,但畢竟沒看出來有什麽前世宿緣,居然三年之內,就能霞舉飛升,還在一夜之內修成了絕世罕有的地煞七十二變,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看來還是小說家語,想當然而已。”

吳逸聽到她如此評價,心裏也實在不大好意思跟她說,雖然孫悟空是小說家語沒錯,但這世上還真的存在一個三年就能成得混元的存在。

他隻好無奈陪笑道:“我聽時還小,不懂得那許多,不過你說地煞數七十二變絕世罕有,當真有這麽厲害嗎?”

青纓非常篤定地點頭:“當然,我看你曾經使出過三十六變,你學時師尊難道沒跟你說過七十二變有多厲害嗎?”

吳逸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額,我那師傅隻跟我說過一句,七十二變博大精深,我現在還遠遠不夠學呢,但到底有多厲害,我卻不知道。”

青纓歎道:“你修行日子尚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這地煞數七十二般變化,是三界之內屈指可數的變化之術,法用無窮,能修成此等變化的,幾乎全無破綻,就是成佛作祖的大能者,也未必就能看破。大剝山婆婆久修真靈不知多少年,也不過止步於天罡數三十六變,據我所知,三界之內滿天神佛會此變化者,恐怕都不會超過三位。所以那故事裏要想一夜之間學會,隻能發生在話本小說裏了。”

不會超過三位啊……

當青纓說到世上會七十二般變化的不超過三個時,吳逸也在心裏默默地數了起來:三個,他那個聖尊師傅耍耍三娘算一個,灌州那位二郎顯聖真君也算一個,那另外一個……

就是不知道這世界會不會也有個大力牛魔王啊。

“既然是小說家言,那誇張一些也沒什麽,主人公是天生地養的石猴,總要有些不凡,才能對得起後麵的作為嘛。哈哈哈……”吳逸隻能如此解釋道。

“主人公?主人公不是玄奘法師嗎?”青纓這時也終於注意到了故事以來的另外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她原以為這石猴出世之事,不過是個引子,還是用來引出真正的主人公玄奘法師,卻沒料到吳逸卻說這猴子孫悟空才是故事的主人公。

“誰跟你說,講玄奘法師取經的故事,就一定要讓玄奘法師當主角的?”吳逸對於會遭受到這種質疑也在意料之中,胸有成竹地應道,“我小時候聽的這故事,就是因為對取經路上經曆的重重磨難描述得繪聲繪色,所以我才能記到現在還清清楚楚,隻要這位楊老兄文筆過得去,寫出的書絕不會難看的。”

他一日之內連說了兩大回,講到此時也有些懶病犯了,說完直接一個瞬身又閃到了床榻上,一個大字躺下。

“不扯了,今天發生的事夠多的,睡覺再說。”

青纓款款行到榻前,淡香滿袖,輕嗔道:“這天上還見日色,你除了睡就不能幹些別的嗎?”

吳逸嗬欠已經從口而出:“嗬啊——想睡就睡是人身自然之理,這大好日色不好好睡一覺豈不浪費?”

“歪理。”青纓如今雖與他剖明心跡,情意相知,但她每見吳逸憊懶之時,還是忍不了一聲帶著假嗔薄怒的輕斥脫口而出。

她看吳逸這人懶則懶矣,剛剛挪身到床榻上時速度不可謂不快,又想到剛剛市集之上,他能在完全不受影響之下使出這種神通來救人,轉念間又生起了好奇之心:“你剛剛使出這神通救人時,就沒有發現什麽不適的地方?”

不適?

吳逸剛躺下沒多久,睡意未足,終於還是被她這話給弄得起了身:“這倒是沒有。”

青纓的確說過,在這京城之內任何人能使用的術法都受到了不少限製,除了來去飛行的遁術以外,絕大部分法術都不能在京城境內使用。他用慣了雲體風身,在救青纓逃出靈官廟時還有這次救下被瘋牛砸榻的屋廊都毫不猶豫地就用了,他也不知道聖尊師傅教給自己的算不算遁術。

“我也不知道自己用的這個身法算不算遁術,要不試個別的術法看看?”

他瞧著自己雙手看不出個所以然,向青纓問道,“我還真想試試,不是妖怪的人在這京城裏用了法術會怎麽樣。”

青纓望向屋外那片青天:“這依術法咒訣層次深淺而定,越難的術法往往使出來了,也會沒有半點效果,隻有解鎖法那樣的小術才能施展成功那麽一兩回,天威浩**,莫過於此……”

這兩句話本屬發自內心的感慨,所以她很快就將眸光移回了房中。

結果這一動,她就看到了,原先吳逸所在的床榻前已經不見了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極其突兀像是本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石頭,立在了青纓身前不遠處。

青纓美眸瞪圓,呆住了。

這房間裏原本當然是沒有這種石頭的。

那這一塊石頭豈不是……

她一動念間,這塊大石頭就忽地生起變化,一下子變回了本身。

那當然是吳逸。

“有那麽誇張嗎?”吳逸解開了三十六變,身上並沒有感到半點不適,一臉不大信的神情看著青纓。

三十六變毫無疑問是高層的術法神通,盡管吳逸從初學到現在也隻是初窺門徑,但變化出的東西就連蜃龍這種等級的水族貴胄也無法察覺,對於一般修行人來說那更是毫無疑問的絕妙術法。

而現在吳逸能毫無窒礙地使出來,沒有半點不適合之感。

變化術也沒問題,那麽……

吳逸心念一動,袖中又掏出了折扇形態的大梵天王刀。

隻見右手腕一抖,扇子毫無窒礙地變作了大梵天王刀的模樣。

刀身寒光遍照滿屋,也映照出了青纓的滿目震驚。

“這簡直不可思議……”青纓上前看著吳逸手上亮出的刀,渾然不可置信。

吳逸很快就收了刀,奇道:“這紫氣的限製真有這麽大嗎?我連用了幾樣神通,都沒覺得有不舒服的感覺,還是說用一會兒沒事,不能久用?”

青纓聞言,沒有回答,而是輕抬素手,指間所向之處,吳逸隻看見一道悠悠極細的忘形情絲飄出,然後,這道原本在他印象裏剛柔如意,威力驚人的情絲在飛出指尖還不到三尺遠,整道情絲就像是蔫了一樣,當即崩化而開,化作了一團清氣,再不見原先的半點形狀。

吳逸看著情絲化盡後留下的一縷殘氣,悠悠飄至頂上漸漸消失,這下他明白了。

“你連忘形情絲都使不出來?”

青纓頗為無奈地垂下手:“當然,我就是想用也會盡數化開,神通無用,不然那三頭牛鬧事之時,神霄宗的雲玉京也不必選擇用竹竿為棍動手了。”

吳逸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這麽說來,自己豈不是這京城裏唯一能用神通的?”

隻有他自己沒影響,這可不得了。

青纓還是不解,並且表現出了一絲隱憂:“你也不知是得了什麽機緣,但是讓神霄宗的人窺見你救人時用了神通,隻怕將來他們來對付你時,準備的還要更多。”

她的話吳逸聽來也不是沒想過,隻是現在在京城,他估計應該還能安全一些日子,就算要尋仇,也得等自己離開京城才有動手之機。

自己不妨就在這京城待的久一點,反正之前在大乘禪寺,也跟趙靈芙說過了,不知道她會辦的怎麽樣。

於是,在那之後過了足足兩天,吳逸在煙柳山莊,都沒有遇見過別的事端,出乎意料的平靜。

而這一日,京城一處市坊林立之所,一家掛著“金陵唐氏世德堂”招牌的店內。

“西遊……釋厄傳?”

世德堂掌櫃,京城書坊首屈一指的書商唐海,皺著眉頭看著這份由楊訥遞過來的初稿。

楊訥在聽吳逸說完後,當即在妻子白秋練的幫助下,日夜不停動筆,終於將這《西遊釋厄傳》的第一回底稿給寫了出來。

他此行正是交給唐海過目,如果首回他覺得不錯,那麽就能得到繼續寫作的允許,然後刊印。

唐海閱書無數,取經類的故事看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卻從沒見過楊訥所寫的這種開局。

“這就是你的新故事?開局倒是很有些意思,不過楊訥,你打算寫多少回?”唐海知道這個店中的書手一直有寫取經故事之願,他考慮到銷量和反響才沒有同意,現在見著了這全新的底稿,口頭也有了一些鬆動的意願。

楊訥有些小心的答道:“我估計,可能要有一百回。”

“一百回?這麽長?”唐海深知一百回那已是長篇的水準,刻印耗費人力物力都不小,他世德堂中已經有了不少長篇演義的話本和小說了。

不過,唐海看著初稿之內那一段相當吸引人的開篇,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