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玄練念的那一篇遣山咒訣篇幅不短,手印變化也頗為繁複,吳逸記性並不算好,但在身懷《元天妙真訣》這等曠世奇功的情況下又兼修了大乘真經,連日來的研讀《涅槃經》,讓他悟性與記性都不覺之間徑自增長,法性漸通,不僅練成了“摩尼金剛”這樣初成規模的法身,甚至在學術法時,對於初次接觸的咒訣,也是口未動而神氣先至,這才導致了在咒文還沒念完時,他的玄氣流轉就已經水到渠成。

頗費玄氣的遣山咒訣一起,山神聽令則遣山而動,一座百丈以上的高峰就這樣被吳逸調來了,而他還完全沒有損耗的跡象,甚至也不像玄練那樣需要換一口氣。

玄練怔怔地看著這如今橫亙遠方的兩座山峰,她沒有忘記,自己在不老婆婆座下學遣山法費了多少光景,光是最初這一道咒訣就足足練了十年,才練就了移山之能。

可如今吳逸卻……

她目視峰頭半晌,忽然黛眉倒豎,朝他道:“你故意消遣我是不是?”

吳逸見她眼中頓有嗔怨之意,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了神:“怎麽了玄練姐姐?我怎麽消遣你了?”

玄練氣道:“一遍咒訣沒使完就能將山遣動,除非你早會了更高一層的遣山法,否則斷無此理,你不是消遣我是什麽?”

她本來就是七姐妹中最醉心於術法神通者,於修煉一途所費精神與年歲更是頗多,看見吳逸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會了遣山法,她雖然理智上也知道他是地仙之祖門下,身懷妙訣理所應當,但心神之中還是難免受挫。

畢竟除開那些道藏佛典傳聞之中成佛做祖,高升大羅的仙佛神聖,她還從沒遇見過真有如此之能的修行者。

她說時眼中雖不至有淚,玉顏之上卻也是滿麵的不服氣,當即就要轉身離開。

吳逸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誤會,你聽我說好不好?”

玄練一把甩開他的手,翻手起掌就是一拍:“你少來哄我!”

這一掌是懷怒而起,自然而然帶上了她的玄氣流轉,繡手拂動之間直有煙霞盤繞,雲羅隨飄,反手正中吳逸胸膛之處。

吳逸突然受掌,下意識間清濁世界頓時開啟,就要將這股柔裏藏針的玄氣之力霎時一轉而空,但他於此間又轉念一想,她現在正在氣頭上,自己就是挨她幾下又有什麽關係,就當是看看自己如今這副體格能受到什麽程度了。

這一式「雲羅輕煙」玄練隻是下意識隨手而出,並不是當真就想打中他,當這反手一掌所及盡處傳來厚實的擊中之感後,她也怔住了一瞬,停步回頭:“你……”

吳逸這一次極其罕見地沒有運用清濁世界的取巧法子來硬扛玄練這個聚元境精怪的含怒一掌,掌觸胸膛,他頓時從胸骨到髒腑再到背脊都感到一股明顯的推力,層層直透,他腳下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二三步,背後才送出一股風卷似的無形塵浪,遙擊吳逸身後遠空,風聲久久不息,這當然是玄練的那一記「雲羅輕煙」的掌力。

這一下讓他感覺就像是胸間悶了一下,雖然並沒有什麽實質性傷害,但畢竟沒有使用任何護身法,全憑本身身體素質硬擋,在掌力透背而出,直達遠方時,他還是感覺呼吸因此明顯慢了一拍。

呼……畢竟不是金鋼之軀,要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直接硬吃這種層級的攻擊,果然還不能做到完全無傷啊……

吳逸心裏如此感歎著。其實他並不知道,他這樣仙體未成的人,在完全放下了防備以自己身子硬擋聚元境攻擊的行為,若在神霄宗這些正經仙門傳承的人看了,隻會直呼他是個瘋子。

修行人一不用護體玄氣,二不使護身法,這就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什麽區別,修行人道行隨著越發精深,一身筋骨髒腑確實會自然而然得到增強這沒錯,但要主動放下一切防備硬接一個已經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人動手打出的掌勢,別說南贍部洲號稱第一天才的雲玉京,就是那已成人仙之境,曾以一手「金光咒」就擊退青纓的拂雲老祖,也不敢說能安然無恙。

像吳逸這樣幾乎等同於卸下了所有防備,硬接玄練一掌,就算玄練並未真動殺心,也沒有全力以赴,那也是一股不容輕視的力道,能讓此巨力穿體而過而身安不損,僅僅是退了幾步這其實已經是絕大的能耐。

玄練看他連退了幾步,口中吐出一口長如白練的清氣,哪裏還能不知道他是硬接了自己那氣頭上打出來的一掌,頓時急道:“你怎麽不躲?”

她之所以急也並非全無根據,「雲羅輕煙」是她修成人形後一直苦修不輟的一路神通掌勢,化雲氣為己用,數百年下來已經相當有火候,一經催發,確如層層疊浪,就算是打在那百丈高峰上,也要削下一截山尖來。

剛剛那一下她隻由怒意驅使而出,雖談不上全力以赴,但也沒有控製輕重之想法。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沒想過吳逸會接下這一掌。

因為以她的印象,這壞人身法極好,極擅躲避騰挪之能事,這一下揮出的聲勢,並不像忘形情絲那樣無影無形,應當於現在的他來說更好躲避才對,怎麽會……

她關心則亂,步子一停,就要上前扶住吳逸,但步子才動,她隨即就又想到了,於是輕蹙黛眉,強壓住關心的語氣,淡聲道:“以你的修為,中了這一掌又不會有什麽事,少裝模作樣了。”

“誰能想到你會突然動手啊,我又沒有用護身法……”

吳逸此刻彎著腰,手捂著的腹部還是有些酸疼感,他如果不提氣運轉,這痛覺是不會立馬消散的,麵對玄練的話,他此時的答複自然也算不上是假。

沒運護身法?

這話一出,玄練立馬就知道了嚴重性,她努力緊繃的冷冽神情也在瞬間崩解,瞬身急步衝上,扶著吳逸道:“沒用護身法?你怎麽那麽蠢啊!”

吳逸又吐出了一口白練似的長氣,才朝她苦笑道:“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我用護身法幹什麽?”

玄練聞言怔了一怔,明眸中流光躍動,唇瓣被銀齒輕咬了一陣後,低聲呢喃道:“修行人神滿而時刻護體在身,你是地仙之祖弟子,怎麽連這都不懂……”

說完後,又用更低的聲氣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吳逸被這一陣像是夾著冰淩之風的柔語入耳,心中頓時暢然,本來胸腹之間那一點皮肉之痛這下不需要回氣也頓時煙消雲散。他順手擁臂將她抱入懷中,笑道:“我呢修行日短,師尊教了我功訣,打得一身基礎還算堅牢,但是於術法一道,我確實疏於練習懂得不多,並不是有意要誆騙姐姐你,玄練姐姐,剛剛那一下就當氣消了好不好?”

玄練被他抱了個滿懷,心中也柔情忽起,隻是嘴上仍然保持著最後一絲倔強:“不好,我修行幾百年,憑什麽你看一眼就會了……”

“哈哈哈哈,好一個就中更有癡兒女啊……”

朗朗之聲忽而越空飛至,正當吳逸和玄練兩人相擁情意漸濃之際,一道黃鶴振翅掠空,隻一瞬間,就從極遠處伴著鳴鶴之音,到了他們二人身處的這片平原當中。

驟見來人,吳逸也鬆開了玄練,鳳目當即望去,卻看見此人一身素色百衲道袍,手持麈尾,足踏芒鞋,頭上不著冠巾,一身上下看上去最值錢的,竟然還是背上背著的一柄黃穗青柄鐵劍。

這一副邋遢道人模樣,但仍然給人一種豐神內蘊的俊朗之態,最重要的是,吳逸還是半點看不出此人修為。

又一個深不可測的……

吳逸這邊還在猜度此人是何來頭,他身邊的玄練卻已驟然驚聲而呼道:“純陽真人?”

“你說誰?”吳逸聽到她這一聲呼,也頓時失聲驚道。

那道人慢搖麈尾,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在動遣山之法,原來是不老婆婆座下仙姑,數百年不見,可還記得老道?”

玄練登時拱手拜道:“晚輩見過純陽真人。”

吳逸這時也一副仿佛見了鬼似的表情看著他,不會吧,純陽真人呂祖呂洞賓?要不要來頭這麽大啊?

純陽真人點頭致意道:“當年蒙婆婆宴客一別,今日再見,小精怪已修得了些道行,倒也不錯。就是這位……”

他頗有興致地目光轉向了吳逸這頭,當即了然:“哈哈,想必這位就是上清天彌羅宮的與世同君提起的小弟子了?”

吳逸雖然慶幸他沒一眼看出自己真正的師承,但這呂祖能說出與世同君來還是讓他有些意外:“您怎麽知道?”

他驚訝之餘,甚至忘了行禮。

純陽真人倒也不拘小節,笑答道:“尊師帶著一眾弟子在上清天彌羅宮元始天尊處聽講混元道果,彌羅宮中我也在場,你說我知道不知道?”

這又是上清天彌羅宮又是元始天尊的,若讓旁人聽了,隻會以為這道人是扯胡話,但吳逸不敢有絲毫懷疑。

純陽真人呂洞賓,細說起來自己還從紅綃那兒學過他的一些法門,也算是有一丟丟淵源,就是有些難以啟齒就對了。

吳逸這時腰間被玄練猛地一掐,也反應了過來,立馬拱手行禮道:“晚輩吳逸,見過呂祖純陽真人。”

純陽真人回身大袖輕拂,隻見那地上黃鶴一聲高鳴,便轉頭一抹黃影隨風而起,霎時便飛入遠空不見其影。

他回身朝吳逸道:“禮節就免了,尊師與世同君還是我的長輩,若論起來咱們說不定還是同輩呢,哈哈哈……”

純陽真人笑聲清朗,吳逸即使用聽的都能感覺到這聲音中內蘊玄氣驚人之至,確有響振九霄,飛鶴翱翔之意,就道門中人而言,即使那神霄宗掌教也要遜色不少。

吳逸當然是不敢真的和他自稱同輩的,連道:“真人是道門丹鼎之宗,晚輩怎敢妄稱同輩。”

純陽真人卻走過他身旁,隨手拍了拍他肩膀處,眼卻望向了數百裏外的京城方向,笑道:“無所謂,老道此來呢,是來京城會個故人,就不耽誤你們了。”

他說著,背上鐵劍鋒從鞘出,寒光一抖,現出萬道霜華,純陽真人笑吟吟仗劍劃出一道圓光,整個身子都隱在那璀璨劍光之中,霎時間就沒了蹤影。

即使是吳逸,也隻看到一道劍光飛向了京城的方向。

這可比禦劍飛行要帥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