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秦大夫能成仙?
在吳逸鳳目所見,盡管眼前這兩個人身上都看不到修行的痕跡,但還是有著明顯的差別。
純陽真人身為天仙臨世,此刻裝束雖是凡間道士模樣,完全不顯修行之跡,但天靈頂上在他看來仍有一股極淡的雲光罩住,仿若諸邪不侵;而秦大夫身上就沒有如此雲光,而僅僅一如在京城遇見時,一層據說是瑞氣的氣場繚繞。
現在純陽真人說秦大夫能成仙而不願意成仙,是個什麽狀況?
根據吳逸那有限的了解而言,世間凡有九竅皆可修仙,而修仙之法千門萬方,到最終成仙之路,概括起來也無非幾種。其一是尋得仙門,苦修參練功行圓滿霞舉飛升;其二是更為難得的服食天地靈藥或者仙丹,一粒金丹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而第三種,則是在世間的俗世中人,為天下蒼生造福的賢聖英傑,死後也會列為仙班,更有甚者生前之際,就會有天仙迎接,自然飛升。
難道秦大夫是那第三種?
在吳逸兩人有些驚異的目光之下,秦大夫仍舊處變不驚,看著一旁拿著新鮮玩具玩耍的孫女小滿兒,不無疼惜地笑道:“呂真人好意,老頭子心領了,隻是現下塵緣未了,這孩子自幼孤苦伶仃,我還不能就此走了,若當真非走不可,也得等寬限幾年,看她能自立生活後再說吧。”
純陽真人也理解他的苦衷,品了一杯酒後笑道:“你這人真是,上界東華帝君曾跟我說,以你功行,縱是三皇五帝堯舜禹湯,恐怕也不遑多讓,一旦上了界便可直升大羅天,到時候自然能更好地造福世人,如此良機,累代大賢大聖,帝王將相也未有幾人如此待遇,你竟然還能一拖再拖……嗬嗬……”
“鳥生魚湯!鳥生魚湯!”正當說時,玩耍當中的小滿兒卻像是聽到了什麽,轉過來喜滋滋地雀躍叫道。
純陽真人一時微微愕然。秦大夫卻嗬嗬笑著,摸摸孫女的頭,糾正道:“不是鳥生魚湯,是堯舜禹湯,昨天教念的字這麽快就忘啦?哈哈哈哈……”
小滿兒卻非常有理地皺起一團眉頭,嘟嘴道:“鳥生魚湯就是鳥生魚湯啊……”她還渾然不覺自己有哪裏念錯的地方。
祖孫兩人相視而笑,其樂融融,純陽真人見得此景,也隻得默然飲酒微笑,不再言語。
吳逸也將這一幕看在了眼裏,在聽到了純陽真人剛剛那一番話後,他更加確定了這秦大夫必定不是什麽普通的大夫那麽簡單。
純陽真人帶過來的那一壇子酒沒多久就喝了個罄盡,當中的時間也沒有病患在進得醫館來。
秦大夫回首望向櫃台無人處,輕歎了一聲,對純陽真人道:“呂真人,老頭子還有些賬本要看,就不能再喝了。”
純陽真人指頭處微微一掐而算,即使秦大夫沒有說出原因,他也當即明了前因後果,也起身道:“好吧,你還有俗務繁忙,老道我也不急於這兩日,就先失陪了。”
吳逸與玄練也自然起身,朝著秦大夫拱手行了一個拜別禮,準備離開。
純陽真人在出醫館時,還不忘回頭朝向已經走向櫃台開始翻箱倒櫃的秦大夫說了一句:“對了,順便告訴你,你那孫女我在南鬥星君那順帶問過了,長命百歲,壽終正寢。哈哈哈哈……”
他說罷大笑出門,也沒有理會仍在醫館的吳逸兩人。
秦大夫手正拿出賬本,還未翻動開聽到此語,也隻得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吳逸看純陽真人已經走了,又想到玄練此次跟來原是打算看純陽真人有什麽指教的,現在看他離了醫館,就向她問道:“現在怎麽辦?難道要跟在純陽真人後麵?”
玄練還未答複,吳逸卻先忽然聽到了那櫃台之處翻看賬本的秦大夫的一聲喟歎:“唉……果然哪……”
隻見秦大夫蒼眉之中微微皺緊,越是翻看賬目,越見愁色。
他愁雲入眉之時,才覺吳逸兩人尚在醫館之中,頓覺失禮,忙攏袖道:“吳小友,接下來敝館還有些事務要辦,恕老頭子分身乏術不能招待了,見諒,見諒。”
“無妨,您老人家自忙,我們這就離開。”既無病痛,吳逸也不好意思再耽誤,忙回禮後,就和玄練出了醫館。
出了醫館走在街上,吳逸望遍四下,也沒有純陽真人的身影。走了半條街後,就對玄練道:“玄練姐姐,這純陽真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要不就先回煙柳山莊再說吧,反正他也說會在京城逗留幾天,若要指教也不急於這一時。”
玄練遍運望氣術,這一回在紛繁市集當中再不能窺見一點雲光劍影之餘跡,想要追尋也不可得,隻得作罷,卻對吳逸道:“純陽真人何等上仙,你就是地仙之祖門下弟子,見了總也不能無動於衷,難道半點也沒問題請教於他?”
吳逸一邊和她並肩而行,四周行人常常側目還視,豔羨於玄練這一身絕麗之姿,他對於這個問題也是後知後覺,才拍手恍然道:“也是,仔細想想,我現在就缺幾件趁手的法寶,要是剛剛能找他問問有什麽煉寶的法門就好了。”
他正略有些懊悔,行步之間,眼前卻又忽而一亮。
“咦?秦大夫?”吳逸此時離醫館的位置已經走出了兩條街的距離,又拐了幾個彎,卻不曾想又在眼前人群盡處看見了秦大夫行色匆匆的身影,看樣子他手上還揣著一本本冊子。
他是要去哪兒?
吳逸原本對此不以為意,但他那超過常人的視力卻發現秦大夫此行當中,臉上神色並不像輕鬆無事之態,定然有其緣由。
要不要跟在後頭看看?吳逸覺得時間反正還充裕,就不妨跟著看看發生什麽事,要是沒什麽事再回去也無妨。
“我打算去跟著秦大夫看看,你要跟著來嗎?”他也不忘詢問玄練的意見。
玄練本來不喜這種市井喧囂的氣氛,但此時吳逸一說要跟著走,她也低頭以極輕的語氣應聲道:“嗯,閑暇無事,我跟你去也無妨。”
吳逸會心一笑,自然牽了她的柔荑,在人群之中信步而行,遠遠跟在秦大夫身後。
這一去,就走了七八條街,二十餘裏路,正到京城東北側皇城拱衛之邊外,一家比秦大夫那間醫館規模要大上許多的富麗館閣赫然矗立。
白術醫館?
京城闊大,遠超過吳逸以往去過的城池,這一個去處吳逸此前也沒來過,不過就是路過了,他也沒有專程留意。
吳逸隔著人群,看見了秦大夫站在門處通稟,也不知是他要幹什麽。
白術館醫童看見此人,衣裳樸素,其貌不揚,一開始也沒多上心,打著嗬欠道:“來者通稟,若要看病的去西門診口處領帖排隊。”
秦大夫以極平淡的語氣報道:“秦某是京陽醫館暫代主治大夫,關於藥品酥合香油一事,想與貴館黃大夫商榷。”
“酥合香油?”那醫童聽到這字眼,才算提起了一些精神,點頭道:“哦,明白了,今日皇宮太醫院來人,我家大夫正在會見貴客,你要是不怕等的久呢,就在偏廂等消息。”
秦大夫點頭道:“煩請引路。”
遠處眼見秦大夫被領進了門中,大門緊關而上,吳逸心想這個情景,要再跟進去,就隻能用術法潛進去才能不被發現了。
本來此事於他也沒什麽關係,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吳逸遠處看那看門的醫童一副未以正眼看人的樣子,就覺得秦大夫此行也許會有什麽不順之處,他幾次受秦大夫施救,某種感覺告訴他總不能一走了之。
考慮到玄練在這城中術法神通受限,吳逸偏頭悄悄附在玄練耳旁低語道:“玄練姐姐,你在京城裏不能隨便用術法,這樣,且等我一下,我先施個法,咱們就回去怎麽樣?”
玄練默然應允,隻是目中也有些假嗔之意:“你是杞人憂天,這秦大夫有瑞氣護身,想來也不會輕易遭難才對,也就仗著頂上紫氣不會壓製於你,就亂使神通……”
吳逸溫柔一笑,哄道:“好啦,你要是覺得隻我一個人能用術法自己看了不舒服,大不了我下次用不讓你看見就是了。”
玄練又道:“不行,我要看著你使咒訣,偏不信看不出什麽玄機來。”
吳逸也不好說什麽,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紫氣下隻有他自己能自如無礙地使用術法,想解釋也沒法解釋。
說罷,他就瞧了眼四周後,默運了雲體風身,在無人看到的極速之中,默吐出一口氣來,變作了身外身。
又讓身外身運起隱身咒訣,直接潛入了白術醫館當中,這樣萬一館中發生什麽事,有分身照應和他在也是一樣的。
“搞定,收工。”
吳逸施法完畢,玄練即使盯緊了,也隻看見他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分出了一道什麽東西,他身法之速顯然又比之前更長進了一些。
她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不管看了幾次,你這壞人真是哪裏都讓人捉摸不透,這頂上紫氣對你好像沒用一般。”
“走吧。”吳逸喜滋滋地牽著她的手,大步離開了白術醫館。
醫館當中,秦大夫被安排在了一件裝潢雅致的偏廂處。
他等的時間並不太久,不多時,門口就來了一位峨冠博帶的中年胖碩男子。
秦大夫懷抱賬本,見的人來不緊不慢地起身道:“這位是白術館的黃運寒黃大夫?”
那中年胖男子見了秦大夫一身簡素,未開口就已先生出了幾分輕視之意,說道:“非也,黃大夫正在會見皇宮太醫院生藥局來的太醫院醫官,我乃是館中主司醫藥事宜的副手,張必誠,你要來進酥合香油?”
“張必誠……”秦大夫念了眼前之人的名字,又問道,“藥品的事,你說了也算數嗎?”
張必誠傲然道:“當然,有什麽話快說吧。這醫館事務繁多,我能抽出空來已是不易。”
秦大夫目中凝光不散,輕歎一聲,正色道:“那好,我就先問了,秦某暫時替掌京陽醫館一段時間,翻閱賬本時,發現館中藥櫃酥合香油一項,無論進價賣價,都遠超其他州府所販市價,更是遠超國初所定此一項藥價上限,而這酥合香油進藥之處,全在這白術醫館,秦某倒想問問,如此定價,許多需要酥合香油用藥的百姓又該花費多少錢財,這酥合香油與別處州府並無不同,定價如此之高,是何道理?”
他言辭之中聲朗氣清,身板也越直,直有據理力爭之勢。
而此時白術館外,遠隔重重街巷的酒舍茶寮中,坐著一個邋遢背劍道人,在坐看眼前百姓戲耍之時,閑置的一隻手中,也在那朦朧醉眼下,暗掐默算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