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在離開不老婆婆那裏時,留下了一道身外身,他為了不讓玄練她們幾個擔心,因此也沒有說去救宋棠音的事情,隻說了自己會在山洞另一處洞口望風,就留下了身外身,自己追去了白磷山。
但身外身這個神通,有千般好處,能打架能跑路,神通也與本體無二,但有兩個毛病是吳逸至今為止都無法改變的。
一是身子輕,身外身大部分時間是吳逸用清氣所化,沒法扛太大的風,如果遭遇大範圍的衝擊,少不得便要露餡。
二是基本上所有化身分身之法的通病,本體一旦受創,分身自然不存。
吳逸留下的分身一下子化為了清氣消失了,最先察覺到的是不老婆婆,一來是她靈識遠較玄練敏銳,二來是因為所在之處離吳逸留下分身的地方不算太遠,還在視線之內。
她深知分身解除會是什麽樣的情況,還正心中暗自擔心之際,須彌與峨眉兩座大山落地的巨震轟響,也傳到了幾千裏外,自被不老婆婆靈識捕捉而到。
“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不老婆婆輕咬下唇,她知道能造成這種動靜,必是大神通所為,一想到吳逸可能有危險,她就恨自己,貪歡一晌反而失去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機會。
銀角大王神通不小,她也不敢打包票說功力大進後的吳逸能不能勝得,見分身消失更是憂心忡忡,惹得元神一陣鼓動,險些靈氣又要紊亂。
“婆婆!”察覺到那場遙遙遠方傳來的劇震,正欲回報的玄練也看到了另一邊洞口處吳逸身影不見,也身飄而至不老婆婆身邊,一邊露出擔憂之色:“吳逸呢?他去哪兒了?”
不老婆婆迅速調整好了吐納,平靜心氣壓抑住自己的憂心之色,歎道:“這小子重情義,自己跑去救那姓宋的和姓李的兩個姑娘了……”
玄練一聽說吳逸已經遠去,頓時想到剛剛遠方傳來的震浪餘波,也不難想通此間關節,她愛吳逸心切,第一反應就是要動身前往那巨震所在查看情況。
但才身動不到一步,不老婆婆就已經喝住了她:“你現在去才是給他添麻煩,好好呆著!”
“可是……”玄練猛然回頭,望著凝眉晶目,一臉寒霜的不老婆婆。
不老婆婆隱住了幾乎攥碎的素手,努力保持冷靜,沉聲說道:“那小子向來有些應機之變,就算是當初修為尚淺時麵對銀角大王也有一二分周旋餘地,現在他神通大進,決然不會如此輕易就出事的,你既與他朝夕相處,難道還不知道他嗎?”
玄練經過婆婆這一句定心之言,才算稍稍冷靜下來,隻是心裏的憂急之情並未緩解,不老婆婆當即就地而坐,手起運訣道:“現下時間緊迫,我要穩固自身真元,才好過去幫他,你來給我護法。”
……
……
須彌峨眉兩座大山橫亙於大地之上,高逾萬丈的破雲山體宛如一道不亞於北俱蘆洲外圍鐵壁的高牆壁壘,令近千裏外遠觀的白磷山群妖也覺得觸目驚心。
金角大王此時也出了洞門,飄身而起遙遙相望,一邊歎道:“須彌峨眉……連搬兩座大山,會不會鬧得有些大了?這兩座大山,就是神仙也得七竅噴紅,三屍神咋啊。”
而同樣目睹了這一切的,還有李貞英。
隱身狀態下的李貞英,在那個小妖的帶領下悄然出了白磷山鎮仙洞,遁出那金角大王手下妖兵監視巡邏的重重陣勢之外,直如無人之境。
當她遁至遠空見到銀角遣出須彌山朝著宋棠音壓來時,已經是驚駭與焦急交加,她深知能遣動須彌山者法力必非等閑,當下已經急得就要動身營救。
可是,動不了。
沒錯,李貞英雖是被救了出來,但她同時也在那位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裝的小妖帶領下,在遠遠觀瞧須彌山的位置懸空而立,半點不能動彈,甚至連說話都不能夠。
現在更是看到那個吳逸進來,又被一座峨眉大山壓下,就此兩座大山轟然而落,李貞英的心頭也像是陡然之間遭受了一記重錘。
“你既然有能力救我,為什麽不救他們??”無法說話,她隻能以元神心聲向著身邊那個小妖怒叫道。
但一轉眼,她卻發現,剛剛救自己出來的那個小妖模樣,現下已變了一副樣子,白衣紫冠,銀瞳玉麵,雖是秀士衣著,卻渾然一副瀟灑超塵之態,若論麵容五官之皎麗,縱使月宮霓裳,李貞英常往的大羅天上也無此等絕麗,更遑論那眉宇間縱橫十萬裏,絕逸九重天的煌煌英氣,更是諸神所無。
更關鍵的是,她竟然完全沒有見過這等神仙的印象。
“你……”李貞英幾乎忘了言語,這等仙氣,就連她哥哥也遠遠不及。
耍耍三娘銀瞳閃爍,與此時的李貞英一樣都處於隱身狀態,望著那剛剛砸落的須彌峨眉兩座巨山,聲氣要平和得多:“放心,他們還沒死呢,這就是我要你看的好戲……”
“好戲?可是……”李貞英一回過神來,也感應到了那峨眉山下似乎還有隱隱人氣不絕,但擔憂之情猶未稍減。
畢竟,這可是須彌山和峨眉山兩座大山,能保有命在,就已經是極其幸運的事,就是她自己這個天仙,也決沒有能擔山之力,術業有專攻,得是護法金剛這類武神才有可能。
如果不用遣山法將山調走,她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麽辦法能救他們。
耍耍三娘銀眸之中遙望著須彌峨眉兩座巨山,默然不語。
小子,這才是真正的考驗,能不能使出九丹合一的成果,就看現在了……
“喂……喂……”
宋棠音也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多久,好不容易才從重壓之中恢複了意識,此時她全身都處在一個非常之逼仄的絕境之內。
除了石頭就是石頭。
宋棠音周身簡直就像是被嵌在了山石之內,舉目所及大半都被石頭擠滿,渾身幾乎一半都被粼粼石壁塞得滿滿當當。
至於另一半倒是沒有接觸到山石,卻是被吳逸的身子給壓住了,兩個人就這樣以幾乎無法挪動的姿態,處在了山底下的四麵環石之境中。
吳逸也在這微弱的呼喚中,稍微回複了一點意識,緊隨而來的,就是全身細致到指頭仿佛碎裂的劇痛,也連帶著喚醒了山石重壓而下淹沒意識前的恐怖感。
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跡……
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被一整座山重壓而下的感覺,如果不是最後即將著地時自己本能之下用出「七變」變出了個護盾護住了自己和宋棠音兩人,自己和她八成已經寄了。
但即使如此,在自己現在被宋棠音喚醒之時,「七變」也已經變回了月牙形狀,遺落在了自己手外的石縫之中。
“還活著啊,真是命大……”這是吳逸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現在他身下正壓著宋棠音的身子,周圍都是逼仄的亂石之壁圍堵,兩個人可謂是擠在了一起,說是肌膚之親都已經顯得相當含蓄,吳逸甚至什麽都不做,正臉處鼻尖都能正好碰到宋棠音那沾了一點灰的小巧瓊鼻。
不過這種時候,鬼才有心思覺得旖旎和浪漫,吳逸和宋棠音兩個人恢複意識之後,都覺得渾身疼痛徹骨,即使都修煉有成,麵對這巨山之力,也還是顯得沒有半點抗禦之力。
宋棠音此時鼻中與嘴角都滲出了血,她卻仍舊帶著笑,慘然虛聲道:“嘿嘿……須彌峨眉……兩座大山果然……名不虛傳,這下……姑奶奶我啊,沒救著人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
吳逸距離近到能直接感受到她說話時嗬出的清氣,他到現在才知道合著壓著自己的是須彌山和峨眉山這兩個重量級,剛才救人心切才沒理會那麽多,現在渾身疼痛,也調動不起來多少玄氣,隻好忍著疼強自笑道:“原來是須彌山和峨眉山啊,這下看來……我有了孫行者的待遇,卻沒他的本事,唉……”
宋棠音此時與他貼身相對,也看到了他此時這副臉上帶著血和山灰的模樣,原本喪氣已極,卻不自覺地嗬嗬笑道:“你說你這人……好端端的,來救我做什麽?這下把你也連累進去了。”
吳逸在這四周昏暗裏,仍見她眸如朗星,在這四周都是逼仄亂石擠壓的環境裏,仿佛成了唯一的光亮,頹喪的心情和疼痛也算稍有緩解,努力強擠出笑容道:“沒轍,我這人懶歸懶,總不能坐視朋友不管。”
宋棠音離他極近,眼中卻沒有任何羞澀與回避的意思,反而純然無雜,頹喪的眼神裏也現出了幾分寬慰:“哈哈……都是為朋友而來,沒想到如今卻要葬在這山中了,真是可惜啊……我現在渾身上下,怕是連塊完好的骨頭都難動彈。”
“到時候見了閻王問起來,說不定還會以為我們是什麽同衾而亡的相好呢。”吳逸臨近生死,也無暇多想,隨口就打趣了一句,但一出口才覺似乎有所失言,不過好在宋棠音現下這個狀況似乎也沒在意。
她眸中望回吳逸,卻又豁然笑道:“不過嘛,死到臨頭,卻有架打也算不錯。”
“什麽有架打?”吳逸奇道。
宋棠音那染了血的嘴角咧開道:“我遇見了你這個對手,如今死在了一塊兒,到時候下了地府,可不是有架打?”
明明此時已幾乎是絕境,吳逸卻也被她這話弄得有些樂了:“都這時候了,還想著打架?”
“當然,沒能和你這人一決勝負,是我生平憾事,就是死了,我也得追你到奈何橋去打一架不可。”宋棠音秀眉一挑,那表情分明寫滿了不服輸。
“免了,我這人懶得要命,真死了可不想還要動彈。”吳逸卻是撇撇嘴表示道。
“由不得你,你這朋友,我交定了,百兵大會那一架,我是真的很高興。”宋棠音展顏一笑,那染血麵容上風華正茂,仿佛所處之地並非死境,而是同好友閑談一般。
“有什麽可高興的?”吳逸也仿佛被她這股心境所染,眉頭漸而豁達,展眉道。
宋棠音說到興處,想掰著手指數,卻連一絲手臂也不能移動,隻好道:“我人生幾大樂事,第三好賭,第二好酒,第一好打架,你這個小子許多本事都新奇的很,和你打架我當然開心了。當時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可以旗鼓相當的對手……”
她那煞是好看的瞳眸裏微微望了一眼周邊,盡是亂石堆疊容不得一點動彈,這死生之際,她笑到盡處又愁上眉頭,歎道:“隻可惜有架打卻沒酒喝,死前沒多喝兩口酒,唉,到時下了地府,同門那些師長想來給我做法事,大概也是不會燒些酒來的。”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喝酒啊,你這姑娘真是有意思。”吳逸這時近距離看她臉頰處,雖然也染上了血與灰漬,但卻也完全沒有掩蓋住這肌膚剔透無瑕的質感,望去反而有幾分嬌憨可愛。
“酒……酒……咦?等等……酒?”宋棠音那璀璨的眼神本來在喃喃中越發渙散,但在忽然靈光一閃下,似乎又想起了什麽。
她眉間微微一凝,以現在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玄氣默運元神,霎時間,四周原本無光的逼仄之境裏,出現了一點米粒微光,從宋棠音的額頭上。
“這是……”
吳逸清楚地看到,從眼前宋棠音的額頭處,飄出了一滴極小的,像是水露一樣的東西。
這水滴從她額頭處悠悠滲出,凝在離麵部極近之處,飄飄****,似乎隨時都有消散之危,但吳逸由於離得非常之近,因此也能看到那水露裏靈氣之盛,簡直難以想象。
宋棠音現在全身上下連一根手指都沒法動,特別是身上還壓著個吳逸,隻能以元神調動這顆水露緩緩移動,試圖讓那顆露珠移動到嘴邊,還要注意不誤碰到吳逸的臉被撞得消散,在這種狀況下實在異常艱難。
“該死……那頭大黑熊給的玩意到底靠不靠譜?挪不動……”宋棠音純以意念挪動這露珠悠悠而動,但那露珠挪動的幅度卻小得可憐,在極小的兩人夾縫之間艱難飄動。
吳逸也看出來了,她這飄出來的露珠似乎是有什麽作用,原本絕境之中,他也看到了一絲曙光,隻是現在他也和宋棠音緊緊相依,他就是想幫忙也沒法挪動哪怕一根手指。於是道:“這是什麽玩意?能救咱們嗎?”
宋棠音此刻本就虛竭狀態,強運元神移動那一顆露珠更是非常費勁,連說話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是那頭大黑熊給的玩意,說是用了能救命,但我現在根本沒辦法挪到嘴裏來,就差這麽一點點……”
這露珠如她所言,在以幾乎貼著她眼睫毛的極近距離間,從額頭往嘴邊移,這點距離本該轉瞬便至,但在此時卻是動一寸都慢如龜爬,那露珠還搖搖欲散,危如累卵。
吳逸雖然不知道她這露珠到底有什麽作用,但他鳳目下見這一滴小小露珠裏內蘊靈氣非凡,想來必非等閑。現下這是他們倆唯一的希望,他見這露珠在宋棠音僅有的一點元神調動之下,移動異常艱難,停在了鼻子上附近,晃晃****再不肯下移一點,顯然,宋棠音現在已到了極限。
她此刻身受重傷,元神是生命所係,強運之下那顆露珠還未移動到嘴邊,她自己就已經快撐不住了。
吳逸現在也好不了多少,他現在同樣連手指都難動,內丹玄氣也僅僅隻夠維係意識勉強清醒,但要幫宋棠音吃到那一顆露珠,他盯著這一顆搖搖欲墜的水露,忽而道:“是不是隻要你吃到了這一滴水露就可以了。”
宋棠音眼神都越發渙散,意識在不甘地模糊中喃喃道:“沒錯,死馬當活馬醫吧。”
吳逸凝視這一顆水露小片刻,作出了一個動作。
盡管現在他和對方身子挨得極緊,同樣連手指頭動彈一下都十分艱難,但終究也還是有能動的地方,比如頭。
“對不住了。”吳逸望著她那一張已經幾乎快要失去意識的秀麗麵龐,用他那僅有能動彈的一點幅度,湊過頭去,小心地以口噙住了那一滴內蘊靈光的甘露。
“喂……”宋棠音勉力支撐的眼皮下驟見吳逸此舉,本能地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去,她那幹澀的唇很快就被吳逸給輕輕堵住了,兩人的臉本來挨得就非常近,吳逸要碰到她嘴唇並不需要太費力氣。
甘露被他很小心地含在口中,然後由這雙唇相觸間,終於是送了過去。
有什麽變化,就看這一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