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課時 燃文

楊豐旭一路把蔡媛美背回女生寄宿的人家,白樂枝和桑寧走在他後麵,沉默了半路白樂枝暗暗出一口氣抬頭對桑寧說,“其實這裏有餓鬼這件事……說不定真的讓我鬆了一口氣。”

桑寧瞪大了眼睛愕然不解地看她——“這裏有鬼,你還……?”

白樂枝微微低頭,用手指把頭發別到耳後,略略尷尬的說:“說這話很奇怪是不是,可是我昨晚做了惡夢……我夢見高學夫那些關於食葬的話都成真了,如果這裏沒有餓鬼的話,那些話真的會成真的不是嗎……”

是的,桑寧知道那個夢……

而且不隻是白樂枝醒來後那三言兩語的描述,她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每一個細節,那支送葬隊,那些目光呆滯腳步無聲的村民,那具被瘋狂撕裂分食的屍體——

那隻是白樂枝做的夢,她沒有見過村長,所以夢裏也看不清村長的樣子。

如果桑寧昨天晚上還覺得兩個人做同一個夢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那麽她現在應該是不是應該思考那段夢最初蔡媛美被餓鬼拉走的情形又是怎麽回事?

細想一下難道不是更可怕嗎?因為夢裏那黑漆漆的農田,真的出現了啊……

不過現在隻能先把這事放到一邊,此時她倒是挺能理解白樂枝的意思——餓鬼吃人,總比人吃人心理上來得好接受一點不是嗎。

說著話他們已經到了寄宿人家,楊豐旭把蔡媛美背進屋裏,讓她在**躺好。

他們看著憔悴不堪的蔡媛美,想象她也會變得跟這裏的村民一樣幹枯蠟黃,這讓人怎麽可能接受得了?

——尤其這很可能也是他們最後的結果。

楊豐旭對兩人說:“我也得回我那邊去了,高學夫還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總得告訴他一下。”

是啊……不管他信不信,總得告訴他的。

白樂枝轉身說:“我跟你一起!我正好也要找高學夫借東西!”

兩人留下桑寧照看蔡媛美,一起往男生寄宿的人家去了。

一進院門就看到高學夫正拿著筆記本在向戶主家的小男孩詢問他手裏石磨碾著的內容物,看到兩人推門進來,他直起身扶了扶眼鏡,隨口招呼了一聲,“回來了?”

他說的還真是輕鬆啊,好像他們隻是出去溜了一圈,改變主意決定好好學習繼續體驗生活所以轉個彎又回來了似的。

白樂枝現在實在沒有精力去跟高學夫說什麽,反正說了他也不會信。就連楊豐旭親眼見到之前不也是不信的麽。

她走過去跟他說:“高學夫,我想跟你借那本民間百鬼錄用一下。”

“好,你等一下。”

高學夫轉身回屋裏拿了那本《中國民間百鬼錄》遞給白樂枝,囑咐她:“別折角別弄髒別撕破,別吃東西的時候翻書更不許上廁所看書。”

上廁……白樂枝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汙跡斑駁的木桶……

在這裏上廁所看書真的很有難度!

不過借別人的東西本來也該好好保存,白樂枝都應了,接過書盯著他看了看,突然問:“高學夫,如果說現在楊豐旭也作證我們剛剛所有人都親眼見到餓鬼了,你有什麽看法?”

“親眼?”高學夫回視她問:“近距離仔細看過了嗎?”

白樂枝默,近距離?還仔細?你丫是嫌我們死的不夠快嗎??

白樂枝的沉默已經讓高學夫得到了答案,又扶了扶酒瓶底眼鏡說:“你知道山魈吧,在舊社會時因為人的無知也把山魈當做鬼怪,盲目的恐懼,甚至有獻上女性做人祭的種種例子。可那說到底也不過是長相醜陋怪異並且身形巨大的猴子罷了,如今在動物園裏就能見到。你們並沒有仔細觀察解剖過你們所謂的餓鬼不是嗎,也許那也隻是猴子,或者什麽稀有少見的動物而已。”

高學夫如同一個嚴謹的學者,一板一眼的說完等著白樂枝回答。

白樂枝嘴角抽抽——觀察,還要解剖?

現在她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跟高學夫辯論什麽了……點一下頭算是感謝他的寶貴意見,轉身對楊豐旭說一句“剩下的交給你了”,就拿著書走了。

楊豐旭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很無奈,已經令人頭大的預見到,如果跟高學夫說完今天上午他們經曆了什麽,那就等著接受他深深鄙視的目光了。

……

此時的桑寧守著蔡媛美,擰了毛巾給她擦了擦汗,見蔡媛美又開始半夢半醒地開始迷糊想睡,意識漸漸不清。

桑寧輕輕喊她“媛美”的時候她倒也能半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可是很快就又迷糊過去。

她不生病,不發燒,就隻是這樣虛弱下去,像是體力也漸漸隨著汗被蒸發掉,隻讓人看得無奈又無力。

桑寧正想幫她蓋上被子,一隻手卻突然被蔡媛美緊緊握住,握得那麽用力——她忙湊近想問問她是不是需要什麽東西,卻看到蔡媛美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轉動著。

桑寧好像在哪裏看過,這應該是人類睡眠開始做夢的階段。她也就沒有抽出手,任由蔡媛美握著,輕輕拍拍她的手背,“沒事我在這,你睡吧……”

可是蔡媛美突然眼珠一停,手上的力氣大得讓桑寧一痛,卻連抽都抽不出來。就見她嘴唇動了動,突然說出一句:“別讓它們帶我走。”

桑寧微微愕然,她這是在說夢話嗎?

隨即手已經被鬆開,蔡媛美的手上再沒有用半分力氣,整個人也沉沉的死寂下來,仿佛連呼吸都變得微弱。

——別讓它們帶我走。

桑寧看著沉寂無聲的蔡媛美,腦子裏不停浮現的都是夢裏的畫麵。

她要被帶走了,要被餓鬼帶走了——

開門的聲音把桑寧的思緒猛地拉了回來,聽到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白樂枝急急跑進來——“桑寧,找到思敏和李澤俊了!”

下任村長在跟她們說完話之後就派了幾個人去田裏,餓鬼田除了播種季節,村人一般都不會去。

田地的麵積雖然很廣但作物稀稀疏疏卻也不難找到兩個大活人,找了不久就看到兩個學生昏迷在麥田裏。把兩個人抬回村裏來掐了會兒人中潑了點涼水人就醒了,雖然受了驚嚇有些失魂落魄並且昏昏沉沉有氣無力的,但似乎暫時還看不出什麽大問題。

屋主夫婦幫忙把兩個人扶回來,蔫著腦袋坐在炕邊。

白樂枝急忙問屋主,“請問在田裏有沒有看到我們的另外一個同學?是個男生,穿寶藍和熒光黃色的運動衫——”

屋主隻是搖頭,白樂枝對這個幹黃黝黑,因為臉上的肌肉幹枯而顯得麵無表情的男人還有些心存恐懼,想繼續追問又不知道該怎麽問下去。

於是桑寧猜測著補充:“他也許在玉米地裏?”

屋主繼續搖頭,“在玉米地裏找人不太容易,地方太大,而且不容易發現。沒個一兩天找不完的。”

說完他們就轉身退出去,楊豐旭也正帶著高學夫也趕過來,進屋問:“他們怎麽樣了?”

白樂枝聳肩,看看一身枯草幹泥,蔫頭耷腦扶著額頭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兩隻,“村裏人說還看不出來,有問題的話會慢慢顯出來的……”

沒錯,如果像蔡媛美一樣,那果然是很容易能看出來。

他們一邊幫有氣無力一身軟趴趴的兩個人換下沾滿幹泥的衣服,一邊看向高學夫——“就算現在這種情況,除了你之外我們所有人都已經相信這裏有餓鬼存在了,你也還是不信嗎?”

高學夫默默看了會兒脫下外套就直接往炕上一倒依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孟思敏和李澤俊,隻問:“你們是不是沒吃早飯?”

“啊?”

“你們帶的食物應該在昨天就已經吃完了吧,所以你們早晨沒吃飯也沒喝水就這麽上路。那麽廣的農田,天氣又比較悶熱,你們也許隻是出現幻覺然後脫水暈倒了。”

——拜托他們隻是一上午沒有喝水而已,離脫水還早呢!

短暫的沉默之後白樂枝就隻是放棄了,反正留在這裏他遲早會遇到什麽的。

這時門外響起下任村長的聲音:“學生娃,你們出來一下。”

於是除了倒在**的三條,剩下的四個人趕忙從屋子裏走出來,愕然地看著下任村長帶著幾個村民拿著一堆工具站在院子裏。

下任村長傴僂的身子拄著一把鋤頭說:“本來你們隻是在這裏借住兩天,這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勻點口糧出來給你們。但是現在並不確定你們要在這裏住多久,所以我需要你們一起來幫忙幹活。”

說著就把手裏的鋤頭往離他最近的桑寧手裏一遞,桑寧茫然地拿著鋤頭跟另外三人麵麵相覷——呃,所以他們也要,幹農活?

………………

荒田村這麽貧瘠的地方,其實根本吃不上一天三頓飯的,平日裏能保證每天吃一頓都是很難得的。

之前村裏把他們當做外來的客人招待,村長讓村裏各戶一起勻出口糧才能給他們備著一天三頓飯。

不過現在,顯然荒田村的人已經在用半個村民的目光看待他們了……

這裏的村民都覺得他們這幾個學生多半是走不了了是嗎?

四個人沉默地坐在桌邊麵對著昨天和今天早晨動都沒動過的地瓜幹和小醃菜——正因為他們沒動過,所以這一碗地瓜幹和一碟小醃菜從昨天中午就給他們留到了現在。

默默淚流……早知道昨天就吃掉了,好歹還能省下點麵包。

現在……他們真的覺得那上麵飄著的黴味兒更重了……orz

桑寧心裏還在做著掙紮,不想吃,可是一上午用盡力氣的奔跑體力消耗這麽大實在很餓。

結果一抬頭發現其他三個人都在盯著她——那目光就像在說:你不是吃貨嗎,你先嚐!

桑寧哭,吃貨也是有標準有品格的好不好!不是什麽東西都吃啊!

她掙紮著,女屋主在旁邊幽幽勸了一句:“快點吃吧,吃完才有力氣幹活。”

他們的頭皮頓時都發硬了,當然知道這是村民一家一點省出來的口糧,也知道這裏沒有寄生蟲,這東西也吃不死人。

但是他們真的很擔心自己在城市裏精糧細麵養出來的嬌嫩胃腸享受不了這個啊~~!

糾結之中突然就見高學夫伸出手去拿了一塊地瓜幹放進嘴裏,咬一口,嚼嚼,咽下去,再咬第二口……

桑寧和另外兩個人的目光盯著他,幾乎都充滿崇敬了。

高學夫吃完一塊地瓜幹,嚴肅地說:“身為一個民俗學者,將來再艱苦的環境都可能會遇到,所以吃苦耐勞是必須的。”

——哎等等,他們隻不過是學民俗的學生,離民俗學者真的還很遠!

可是真不愧是高學夫啊……跟他一比大家自歎不如,陸續伸手去拿了地瓜幹。

桑寧牙一咬心一狠,用力咬下一大口——頓時除了充斥在嘴裏的發黴的味道,還有一股酸稠在蔓延……蔓延……延……

嘔——

白樂枝第一個捂著嘴跑了出去,楊豐旭那口地瓜幹也含在嘴裏不知該吐還是該咽,至於桑寧——不要嚼就好了,就這麽生生的咽下去,反正胃裏又沒有味覺!

……

艱難地吃完一頓飯,桑寧和白樂枝按照村民的囑咐紮好頭發,包上頭巾,挽起袖子,再係上一條抹布顏色還打著補丁的粗布圍裙。

他們其實一直也很奇怪,既然不能下田,那村民都在哪裏幹農活?

他們跟著屋主一家往村子後山去,男人寡言,女屋主邊走邊跟他們說:“餓鬼一般隻在田裏和村裏出入,很少上後山。我們在後山種了點地瓜,還能挖點野菜。男人有時候也能抓到點跑來的蛇和山鼠之類的,會不太夠吃,但也能將就果腹。”

楊豐旭問:“不能在山上開田嗎?”

女屋主幹啞歎息地回答:“不能開,開了田餓鬼就會過去,我們隻能偷偷的種——一開始山上還會有些野果,也能打到野兔子,可是這麽多年靠山吃飯,山早就貧了……”

上了山他們才知道“種一點”的意思——這裏的山也荒涼貧瘠,偶爾長著一叢叢不能吃的雜草。村民在雜草叢裏零星種一點地瓜,像是努力在把它們掩藏起來。

樹上的樹皮樹枝也都被扒得差不多了,據高學夫今天一上午的調查,那些吃不死人的樹枝樹皮都會被碾碎,和點其他東西跟地瓜一起做成地瓜餅。

像地瓜幹那麽高端的東西,能吃到都是很難得了。昨天還不屑於吃的他們是多麽可恥啊!

而這就是他們接下來的生活……

他們黯然地刨著地瓜挖著野菜扒著樹皮……麻麻我們好想回家!

……

下午幹完了山上的“農活”還要回村去繼續幹活,男生打水砍柴幹粗活,女生洗衣服碾樹枝,跟女屋主一起捏餅子準備食物。

因為食物沒有多餘的儲藏,隻能備一頓吃一頓,經常是還沒有來得及長大的地瓜就已經被挖了出來。於是食物變得更少,人變得更餓,無限惡性循環。

今天或許運氣還算不錯,在村裏的陷阱裏抓到了一隻山鼠。

如女屋主所說這附近的山已經窮了,本來可能存在的獵物也都紛紛散盡,隻能期望偶爾一兩隻從外麵闖進來的。

村裏人好心把這隻半尺長的山鼠讓給了屋主家來做給學生吃,因為他們必須學習怎麽處理食物,此時不得不站成一排看著黑黃寡言的屋主把山鼠屠殺剝皮掏內髒……

白樂枝緊緊拉著桑寧的手,一轉身,又嘔一聲彎腰吐了起來。

屋主的手下頓了頓,抬起頭看她一眼,低沉暗啞的聲音說:“嘔吐物要收拾好……”

——尼瑪不要告訴他們這種東西餓鬼也要吃!!聽了更想吐!!

他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了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