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課時

桑寧莫名的脊背一寒,扭頭又看了一眼那位大姐,在看到她那副依然口中念念的模樣時,隱隱才有了幾分釋然。

就說一個跟媽媽相依為命的孩子怎麽會真心害怕自己的媽媽呢?但是看看大姐這神經兮兮的樣子,孩子應該隻是被嚇到了。

桑寧想了想,那是孩子親媽她沒辦法插手,不過至少得把這事告訴愛心之家裏能管事的人。她蹲下來靠近被掀開的那個縫隙,裏麵的孩子微微瑟縮一下,縫隙變得更小了。

“小朋友,這裏平時有沒有經常來照顧你們或者送東西來的叔叔阿姨?”

被下麵點了點頭,這讓本來隻想碰碰運氣的桑寧感到慶幸,拍了拍被下的頭,“你告訴我是誰,我這就去找他,會有人來照顧你的——”

被下伸出來的小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拽著她的衣角改為抓住她的手,似乎怕桑寧丟下他似的,孩童音急急的說:“我也要去……”

桑寧想帶著他去也好,省得小孩子描述不清楚,她找人也會不好找。

“那你跟姐姐一起來,我幫你穿衣服……”桑寧左右看看沒找到小孩的外套,而被子下麵已經伸出一隻小手抓過放在一旁的成人外套拖進被子裏,那鼓鼓的一坨開始蛹動著似乎正在穿衣服。

這麽小的孩子就自己什麽都能做,還真是怪讓人心疼的。

不過桑寧自己又沒養過孩子,隻稍稍感慨一下,也不清楚這孩子究竟早熟到什麽程度。她轉頭看看那位大姐,現在要取得大姐的同意才能把人家的孩子帶出去啊……

她小心地笑一笑對大姐說:“大姐,我可以帶小朋友出去走走嗎,不會走遠的,就在樓裏……”

大姐獨自喃喃了一通之後這會兒看起來正常了稍許,隻是一臉的疲憊點點頭,擺一下手:“你隨便。”

這大概是傳說中的育兒疲勞症吧,桑寧趕忙轉身去抱那小孩,見小孩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向她伸出兩隻手要抱。那是一件呢料子的連帽休閑外套,對他來說寬鬆肥大的像一個大鬥篷,還扣上了兜帽把他從頭到腳都蒙了起來。

桑寧很無語,這孩子是多沒有安全感要把自己蒙成這樣。她伸手抱起他準備出門,剛走到門口就被那位大姐一把抓住胳膊,用力得指甲都幾乎透過衣服摳進了肉裏。

“——大姐?你這是?”

大姐的目光一瞬間陰鷙,仿佛從牙縫裏擠著說:“她肚子裏是個怪物!別讓那孩子回來!”

桑寧被她嚇了一跳慌忙從門縫裏閃出來,卻怎麽也理解不明白這句話——她到底在說誰?是說文心肚子裏的怪物?可她到底不讓誰回來?

小孩子被嚇得緊緊抱著桑寧不鬆手,這位大姐果然已經精神錯亂了吧?她同情地拍拍小孩的背,“不怕啊,我們這就去找能幫你的人……”

……

另一邊宮本已經集合了愛心之家的工作人員,“我需要關於你們這裏收留的每一個小孩子的記錄,請你們派人跟著我的人一起對應記錄重新排查每一個小孩,這裏應該有一個多出來的小孩我需要你們找出他!”

一個負責人說:“不會的,這裏的孩子每一個我們都認識,不會有什麽多出來的……”

宮本麵無表情地打斷他,“我隻需要你們照做,不需要你們質疑。每一個小孩,就算是認識的,也必須查!”

愛心之家的工作人員充滿了疑惑,這些家夥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啊?他們征詢似的看向警方,可惜警察也隻是麵麵相覷,他們得到的指示就是配合這些人,也實在給不了什麽其他建議。

見他們還有遲疑,宮本也不管他們能不能理解得了,說:“現在你們的記憶很可能都受到了操縱,你們認為自己認識,覺得沒有問題的人很可能都不是真的。所以現在決不能依賴主觀意識,必須按照記錄詳細的查!”

工作人員都愕然地看著他——這人是不是腦子壞了?他不是認真的吧??

但這就是他們的疏漏——他們差了每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防止那東西藏身在某處。但是對於有人看顧的孩子,就隻讓工作人員確認了一下。

可是如果工作人員根本就已經被意識操縱了呢?

他們之前忽略了這一點是因為這不太合理,通常來說能夠操縱人心的就隻有精魅,而他們想要得到一個身體也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他們可以寄生在人心裏,慢慢將宿主腐蝕吞並最後同化或者取代,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沒有妖怪願意在人類社會當道的世界裏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可以說妖管會更是從來沒見過精魅做這種事的案例。

但是凡事都可能會有例外,尤其在曲小路表示他感覺到有類似同類的東西存在以後,宮本也就不得不考慮這個可能性。

那是什麽原因,會讓一個精魅用這種方式來得到一個血肉之軀?

曲小路返回房間去找桑寧,顯然是桑寧讓他意識到那裏有一隻精魅存在,雖然實際上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當他順著桑寧的目光看過去的時候那裏什麽也沒有,但很顯然桑寧的確看到了什麽——她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東西,這是不合理的。對這個不合理唯一合理的解釋,就隻有精魅。

那隻精魅並不在桑寧當時看過去的地方,而是已經存在於她腦中。即是說他當時,或者曾經已經接觸過桑寧。

這可是赤果果的挑釁,在他的地盤上,居然敢對他的人出手,還有沒有點精魅一族的長幼尊卑了?

他幾步上了樓卻不見桑寧在房間裏,頓時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桑寧剛剛並不是在她的房間窗戶向外看!這種時候她還到處亂跑什麽?!

曲小路轉身就要出去找她,才剛一轉頭就見桑寧站在他身後,懷裏抱著一大坨傻愣愣地看著他,“小路你回來了,樓下情況怎麽樣了?有查到什麽線索嗎?”

“先別管樓下,你去哪兒了?這是抱了個什麽?”

什麽什麽啊,就算包的比較嚴實也看得出是個人吧,好歹問一句誰家的孩子——

“這是之前見過的一位大姐的小孩,我正要帶他去找管事的人……”

曲小路笑容溫淡卻又有點意味悠長,“你剛剛在窗口時也跟這小孩在一起?”

桑寧不解地點點頭,“是啊,我在他媽媽的房間裏……”

話音還未落下曲小路就直接伸手從她手裏揪走那個小孩,幾步走進屋裏來到窗口,一伸手就把他提到窗外——

“小路你在幹嘛!?”桑寧一下子就嚇得炸了毛,小孩子此時已經懸空在窗外,兜帽被曲小路掀開了,一張憔悴的小臉上全是不明所以的惶惑。

他隻有衣服被提在曲小路手上,可那件大人的外套對他來說太過肥大似乎隨時都會滑脫出去——就算這裏隻是三樓對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也是會出人命的啊!

曲小路此時看起來就像一隻斯文禽獸,提著那小孩的手居然還晃了晃,小孩的身體在衣服裏似乎又滑落了一下,桑寧頓時覺得自己連氣都不敢喘幾乎都要昏厥了!

“小朋友,來說說你叫什麽,幾歲了?我正在找一個可能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怪物你見過沒有?說不定還剛好就是你呢?來,乖乖交代別說謊,跟大人說謊可是不好的~~如果你現在掉下去,你這剛剛拿到的脆弱的*凡胎可就要死了~~”

桑寧冷汗直冒,試著小心翼翼地勸說眼前這個斯斯文文看起來一直很無害的禽獸,“小路,你先放下他再問,他還隻是個小孩……”

曲小路一笑,“沒錯啊,我找的就是小孩。”

“可是你找的是嬰兒,他隻是個不到三歲的孩子,他還這麽小,你先放下他,這樣很危險的……”

麵對桑寧的忐忑驚心曲小路卻根本不在意,“雖然我對哺乳類想要保護幼崽的本能表示理解,但是很遺憾以我跟你們之間年齡差距的比例來說,三歲跟三十歲在我看來沒多大差別都一樣是小孩,不能讓我每一個都小心愛護輕拿輕放啊~”

——不是這樣算的啊!!

“而且我們在找的那個東西現在是借著人類胎兒給自己造了*,它自己不露出馬腳的話暫時很難把它跟真正的人類區分開來,隻能讓它自己老老實實的交代——至於年齡什麽的那半點都不是問題,它能吸取母體的生命讓自己三個月就出生,出生之後就一樣能吸取別人的生命來讓自己快速成長。這小子看起來有幾歲?三歲嗎?吃上一兩個人倒是剛剛好——”

桑寧微微遲疑了一下,曲小路說這孩子三歲——她還記得第一眼看見他時的印象不過是個兩歲的孩子,現在看起來竟然真的像是大了一圈?

這小孩真的就是那個東西?

她沒有辦法確認,她跟這小孩子又不熟,萬一那隻是她心理作用下的錯覺呢?

看著那孩子驚恐的眼睛,小孩似乎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哇一聲大哭起來。

“小路,快讓他進來,別人會聽到的!警察都還沒走呢!”

“沒關係,現在這裏是妖管會做主。有時候為了除掉一些威害,是可以容許有個別犧牲的——來,露出你的真麵目給我看看吧!”

曲小路的手似乎就要鬆開了,桑寧幾乎已經看到小孩的身體就要從衣服裏滑落出去——她做不到啊,萬一是小路搞錯了怎麽辦,要她看著一個小孩活生生的摔死她真的做不到啊!

這時她身上看不見的黑氣像是有所感應,蒸騰似的爆發出來,黑色的觸手猛地蔓延出去,伸到窗外接住了那個從衣服裏滑落出去的孩子。

這回輪到曲小路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了,桑寧自己也微微愕然,沒想到墨藻的觸手會對她的情緒產生反應,一時正有點茫然著不知道該怎麽跟曲小路解釋。

可是那些纏繞著小孩的觸手突然抽緊,小孩剛發出一聲驚叫就被勒得喘不過氣,桑寧已經顧不上曲小路的目光,撲到窗邊正不知道該怎麽阻止這些觸手,卻見觸手的尖端劇烈扭動起來,在空中亂舞著,猛然紮進男孩那具小小的身體——

這一幕如此的駭人,小小的孩子被觸手架在半空空中幾乎刺穿了身體。桑寧驚叫一聲對於這樣突然的狀況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條尖銳觸手也刺進了小孩的額頭。

——他死了?他死了!?怎麽會這樣的??

那是從她身體裏長出來的觸手——是她殺的?還是墨藻?為什麽要殺了他!?

血順著小小身軀上被戳穿的洞在滴落,黏膩的血腥氣擴散在空氣中讓桑寧的腦子裏像要炸開。可是這時全身血淋淋甚至連額頭都被刺穿本該已經斷氣的小孩卻突然睜開眼,那雙眼不再是之前普通的棕黑,那冷灰似的瞳仁中心一點漆黑看得人心中一寒。

下一刻他身上纏繞的黑色觸手像被吸幹了水分似的寸寸萎縮斷裂,觸手飛快地收回,小孩也向下墜落下去,他仰著頭麵無表情地盯著桑寧不斷下落,在這短短的瞬間他的身形拉長變大,皮肉卻也隨之幹枯緊繃,半邊臉如同風化一般迅速腐朽,直到跌進樓下的矮樹叢裏。

曲小路糾結地看了桑寧一眼,猶豫現在該馬上問清楚剛剛的觸手是怎麽一回事還是先去追那個小怪物要緊——他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桑寧身上發生的事?這算什麽情況?

但是不得不說他也算鬆了一口氣,不管這黑色的東西是什麽,至少不用他親自動手去做剛剛那樣的事了。就算他對自己的經驗和判斷很自信,要對一個小型號的人形物下手也是很有壓力的。

雖然不合他的性格但貌似現在他還是得先抓到那個小怪物,尤其在看到他露出真麵目之後。

這一個,真的不能不管。

“聽好,呆在這裏等我回來,不許亂跑!回來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這聽著像華老師的台詞……桑寧目送曲小路一邊給宮本打電話一邊快步走了出去,她現在腦子裏有些亂,但還察覺得到如果連曲小路都這麽上心,那事情一定跟他們自己有關。

曲小路絕不是悲天憫人的類型,別人的事情再大他也不會跟著心急的。

那個寄生物果然跟她有關,她有這樣的感覺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她的腦袋裏充斥著一團迷霧,那個影子就躲在那團迷霧後麵。而他還長著一張華老師的臉。

她沉下心去呼喚墨藻,平時這種時候曲小路一走墨藻一定已經主動現身了。

黑氣開始在她周圍聚集,墨藻的臉漸漸浮現,嘴角依然還掛著那陰惻惻的笑意,看不出來有剛剛受到挫敗的不開心。

大概真正的強大是這樣的吧,即使剛剛差點被一個肉身出生才不久的小怪物擺了一道,他也很清楚在這裏的不過是他的一根小指尖,就算輸了也沒什麽可在乎的。

“剛剛還真是驚險,差一點就要被它吸走了妖力——那樣我可就沒有辦法留在這裏了。我從你的精氣裏吸收了一點來補充,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說得那麽雲淡風輕又理所當然,桑寧還能說什麽?她嘴角抽抽,擠出句:“請不用客氣……”遇上這種不知寄人籬下為何物的不速之客還能怎麽辦?

“墨藻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思想記憶嗎?你能不能看到剛剛那個小孩——那個裝成小孩的東西,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是不是認識他?是不是曾經見過他?”

墨藻嗬嗬笑笑,“——那不過是唬你的,你以為記憶是隨便窺探的東西?我又不是一隻魅,不過是因為暫時寄生在你的魂魄裏才能夠感知你正在進行的表層意識,比如你正在想的東西,或者是感情強烈到讓你無法忘記的記憶——至於那些連你自己都不記得的,我又怎麽會看得到?”

桑寧默默在心裏想:那我可不可以說留你何用?

墨藻詭異地挑著一邊嘴角,“你敢說試試看?”

現在連墨藻也幫不上忙,她隻能等著曲小路回來告訴她了嗎?雖然曲小路不像華老師那樣保護過度,應該會告訴她,但那大概要在她解釋清楚墨藻的事情之後。

“墨藻,你剛剛為什麽出手了?”

他一直都把自己藏得那麽好,如果不是剛剛他突然出現曲小路根本就不會發現的。

“我可沒有想要出手,隻是根紮得有點深,觸手受到你的情緒驅動而已。”

桑寧微微寒了一下,“那麽剛剛是我殺它的……?”

“不,那隻是反射性動作而已——那家夥身上滿滿都是桑園裏的濁氣,觸手自然就做出了反應。”

隻不過墨藻一輩子獵鷹,沒想到被這麽一隻小雀啄眼。在桑園裏從來都是他吃別人,出來之後卻是太安逸了,連防備之心都下降不少。

“你該看看那家夥那滿身從骨子裏往外滲的陰沉沉的濁氣,我看它在桑園裏,隻怕不知吃了幾百幾千個小妖了。”

桑寧沉默著沒有說話,她一直在想,想從她最初結束治療回到學校時見到的牧文心,想在神眷村讓媛美她們都充滿了懼意的牧文心,想在華公館留宿時她那些反常的舉動,是從多早以前她就已經被附身了呢?

她的視線漫無焦點地落在窗外,突然注意到一個快步路過的人影——小豪?他怎麽也跑到這裏來了?不用上學了嗎??

看著那個遠遠的人影走出視線,桑寧急急地跑出房間下樓,一眼看到那個還穿著校服正被警察攔在樓道外的高三備考生——“桑小豪!”

桑寧底氣十足地吼了一聲跑過去,“桑小豪你為什麽沒上學!?”

這種時候她竟然如此不合時宜地突然找到了當姐姐的霸氣感,桑小豪這是第二次如此慶幸能夠見到她,見到她他才終於能進來,他絲毫沒理會桑寧的問題,快步走過來就問:“那真的是文心姐?她真的出事了?凶手有沒有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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