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在士林官邸與蔣經國、毛人鳳談話。

彭孟輯急匆匆進來,將手裏的卷宗雙手呈給蔣介石:“報告總統,我們已經獲悉郭廷亮兵諫的全部內容……”

蔣擺擺手:“我不看了,大家都在這裏,你就擇其重點麵陳吧。”

彭孟輯說:“到此刻為止,鳳山兵諫的秘密計劃已全部為我掌握,查出領頭的便是郭廷亮、江雲錦等7名軍官……”

蔣介石問:“與與共匪聯係的證據嗎?”

毛人鳳說:“已經查明,他們在進行這個計劃之前,確未在任何場合宣傳共產黨主義,他們隻是利用丟失大陸等進行反對政府現行政策,或者反對總統的領導。他們兵諫的活動主要對象,隻是國軍中的下級青年軍官和官校的青年學生。”

蔣介石不悅:“幾百號人已經抓起來了,既然沒有宣傳共匪那一套,又未與共匪聯係,我們將以何定他們的罪?如果找不到共諜的證據,這台戲已經密鑼緊鼓地開了場,往下怎麽再接著往下唱?人已抓起來了,罪名也預定了,如果你們弄不出證據,那就等著美國人再一次來嘲笑我們的無能嗎?”

蔣經國、毛人鳳不敢吭聲。

彭孟緝說:“他們準備在6月6日那天,總統在鳳山官校檢閱南部地區國軍時找機會上書總統,提出五項要求呈請總統核準。”

蔣介石說:“用槍頂著我的腦門,還呈請核準?說,什麽狗屁要求!”

彭孟緝拿打開文件念道:“第一,結束政府私人化局麵,實行美式民主;國家元首不能直接幹涉行政權與軍權;第二,放棄反攻大陸的口號;第三,鏟除政府和軍隊中的貪官汙吏;第四,反對特務政治,反對在軍隊中推行政工製度;第五,任命孫立人為參謀總長。”

蔣介石怒極:“這不是西安事變的重演嗎?孫立人一心想做楊虎城張學良,那我就隻好成全他了!”說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見他久不睜眼,猶如老僧入定。

蔣經國以目示意,一個個躡手躡腳退將出去,由蔣介石稍憩片刻。

……鳳山官校操場上,全部美式裝備的國軍士兵黑壓壓一望無邊。軍旗耀眼,軍樂威武,歌聲雄壯:“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國土,大陸是我們的疆域,我們的國土,我們的疆域,不能讓共匪盡著盤踞,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我們要反攻回去,我們要反攻回去,把大陸收複!把大陸收複!”

在《反攻大陸去》的歌聲中,蔣介石乘敞篷車駛入校場。

蔣介石登上檢閱台,隻見台下官兵精神抖擻,排列整齊,旗幟飄揚,刺刀閃光。

這當兒台下正在向蔣報告參加檢閱的兵種人數,突聞一聲槍響,全場哄然,但並未混亂。一輛吉普車直駛台前,下來郭廷亮、江雲錦、沈正基、王鵬等七八個手持卡賓槍的軍官。

郭廷亮向蔣敬禮,然後厲聲道:“我們代表廣大官兵,強烈要求總統交出統治權。如果拒絕,那麽今天受檢閱的部隊,就會立即殺到台北,來個兵變政變,使你更難下台。”

蔣介石一嚇,“啊”的一聲大叫而醒。原來身在沙發,竟是做的一個噩夢。

蔣經國與彭孟輯、毛人鳳聞聲入視,卻見蔣介石坐在座椅上發怔。

蔣介石說:“此案必須慎重,中美之間的情形旁人知而不詳,你們3人可是最清楚的。無論如何要讓美國人下得了台,否則美援停止,我們如何過日子?如果從郭廷亮口中挖不出孫立人通共的證據,我們就很被動了。”

蔣經國說:“父親放心,證據是一定能夠找到的,到應該發表之日,我想也就調查得差不多了。正因為要讓美國人下得了台,所以更應該把孫案往共諜上做。”

“好好,多動動腦子,隻要找到通共證據,事情就容易辦,否則孫立人會反咬一口,說我們無事生非,清除異己。”

一輛站滿持槍士兵的軍用大卡車押著一輛吉普車馳入桃園感訓所院落裏停下。

戴著腳鐐手銬,遍體鱗傷且被蒙上眼罩的郭廷亮從吉普車裏被架了下來。

夾道的槍刺下,郭廷亮被兩名士兵架著一瘸一拐地走向監房。

鐵鐐在地上拖曳著,穿過天井、走廊,“嘩嘩啦啦”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兩則牢房裏的柳丹青、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李冬青、沈正基等擠在棚欄前,注視著穿過天井的郭廷亮。

看守將郭廷亮帶進審訊室,摘下他的眼罩,郭廷亮頓時站立不穩,感到一陣暈眩。

少頃,坐在他眼前的3個人影逐漸地清晰起來,居中正襟危坐的,正是負責審理他這個案子的毛惕園組長。

毛惕園開口問道:“郭廷亮,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你們把眼睛給我罩著,我怎麽知道。”

“我告訴你,這裏是桃園感訓所。以你郭廷亮為主犯的兵諫案的同案犯,已經全部被集中關押到這裏。”

“你這是信口雌黃,無中生有,根本就不存在什麽兵諫的事!”

“可以,你否認有兵諫這回事,我們也不再逼你承認兵諫。我實話告訴你吧,由於被捕軍官現在已經多達300餘人,而今又找不出你們兵諫的證據,致使中外輿論嘩然,社會謠言四起,眾說紛紜。所以你必須站在黨國利益的立場,來與我們密切合作,扮演假匪諜自首,使政府對輿論及社會各界有所交代。”

郭廷亮大為震驚:“什麽?你要我——郭廷亮假扮匪諜?”

毛惕園道:“眼下這是最為明智的做法,換言之,就是以你一人的犧牲,來換取其他人的解脫,更重要的是,政府也能因此而化解目前的被動局麵。”

郭廷亮悲憤不已:“姓毛的,你真是太卑鄙了!你們為了達到奸險的政治陰謀,因而不斷地製造出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大肆非法逮捕無辜。而今既找不到罪證,就應該立即把所有被捕人員釋放。然而,你們不但不釋放,反而誣陷我來作假匪諜自首,以對輿論及社會各界有所交代,這實在是太荒謬了,絕對不行!”……

放風時,大家拖著步子,在崗樓上武裝士兵的監視下,緩慢地在院壩上繞圈圈。

走在柳丹青身後的陳鳴人苦笑著說:“誰能想到,新38師昔日在緬甸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三員虎將,今天居然全被關進一個籠子裏來了。”

李鴻說:“我原來就說過,整我們的目的,就是整總司令,總司令挺了這麽幾年,到底還是倒在他父子二人手下了。”

柳丹青說:“說總司令搞兵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總司令是何等聰明的人,他當初集陸軍、訓練、防衛三大司令於一身,打個噴嚏台灣都要感冒時他不造反,現在當了總統府參軍長,連調動一個建製班的權力也沒有,他才輕舉妄動,這不是伸出腦殼找刀砍嗎?”

彭克立說:“原來感訓所對我們還挺照顧的,夥食也開得不錯,這下總司令一倒,所有的優待全都沒嘍。”

幾人在樹蔭下坐下來抽煙說話。

李鴻說:“嘿,今天是多少號了?坐牢坐得來經常天日不知。”

柳丹青說:“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今天是民國44年10月2日,我被抓進來剛好4個月。”

李鴻又說:“我們是民國39年10月被抓進來,屈指一算,轉瞬已是1800天了。坐牢以前,我47歲,正當壯年,經過了自己人1800天的折磨煎熬,如今是眼睛已花了、耳朵已聾了、頭發已白了。不禁感慨萬千,遂賦詩一首以紀。”稍一思忖,吟出,“卅年革命有何求?國破家亡兩重憂,牢裏一千八百日,大夢醒來已白頭。”

陳鳴人也感歎道:“獄中歲月悠悠,內心痛楚悲憤,摧人於無形,體力逐年下降,華發頻添,想到昔日遠征緬甸,我等雄姿英發,不由使人欲哭無淚,驟發‘漢家本與功臣簿’之浩歎啊!”

彭克立苦笑著說:“國破家亡不假,頭發白了也是真,可悲的是我們至今仍苟延殘喘於在這場噩夢之中,什麽時候能醒?尚是未定之天嘍!”

李鴻看看曾長雲,笑著說:“倒是長雲兄好,一天除了三頓牢飯百事不想,你看隻有他,把蹲牢當成了住療養院,長得白白胖胖的,像尊彌勒佛。”

曾長雲說:“這就是睜眼瞎的好處啊!哪像你們,除了坐牢受罪,還非得弄個大磨盤來壓在自己腦殼上。我這人但凡遭了難,很快就能排解壓力,調整心態,能吃能睡,身體自然就好了。”

彭克立叫道:“長雲快把你的坐牢之道貢獻出來,普渡我等,也算是勝造七級浮屠了。”

曾長雲認真地說:“簡單得很,每次屙尿的時候,多看自己的小兄弟幾眼,想想它是多麽的了不起?能長能短,能粗能細,能屈能伸,能軟能硬,學學它,眼前遭這點兒難算個啥?”

眾人聽罷,無不噴飯!

兩輛帶篷吉普車馳入鳳山黃埔新村,停在毛卿才家門前。

毛卿才一家大小與郭廷亮的一對兒女正圍桌吃飯。

幾名情治人員入內,對主人道:“你就是毛卿才毛村長?”

毛卿才:“啊,我是毛卿才,找我什麽事?”

情治人員:“我們奉命來把郭廷亮的兩個娃娃帶走。”

蔡貴芬叫道:“這兩個娃娃一個才4歲,一個才1歲半,這麽小,你們要把他們帶到哪裏去呀?”

情治人員瞪眼喝道:“不該問別多嘴,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姐弟倆被抱上吉普車,一溜煙開走。

這是一所看上去相當精致的獨家小院。已經有了身孕的李玉竹和女兒、兒子,以及保姆一起在廚房門外的院壩上圍著一張小石桌吃早飯。

一輛黑色小轎車穿過行人稀疏的小街,緩緩馳到李家院門對麵的街邊停下。

車內,後座並排坐著毛惕園與郭廷亮。

毛惕園說:“我知道,不管我給你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我今天就讓你親自來看一看,我們對你的妻室兒女到底怎麽樣?對麵這個小院,就是我安排人買下的,你老婆李玉竹和一對寶貝兒女都住在裏麵,我們還給你那已經懷身大肚的老婆雇了個保姆。”

郭廷亮的目光飛過小街,凝在緊閉的院門上。

李玉竹放下碗對保姆說:“你喂完誌強的飯,燒點水,我先去把菜買回來,再給他洗澡。”說罷,起身去廚房提上菜籃,向院門走去。

院門一響,坐在轎車後座上的郭廷亮屏住了呼吸,他看見李玉竹提著菜籃跨出門檻,上了小街。

郭廷亮嘴巴一張,卻聽到毛惕園“唔”的一聲,馬上住了口,僅將目光貪婪地盯在妻子身上,直至消失……

毛惕園說:“這個院子花了我特勤組3萬元經費,房契就在我這裏放著,如果你照我說的辦,這個院子就歸你了。”

郭廷亮將頭重重地靠在座墊上,神情凝重,緩緩地搖了搖頭。

毛惕園說:“我這個領章上隻有一顆星的將軍人微言輕,說得嘴皮冒血泡,你也是四季豆不進油鹽。這樣好了,我就請三顆星的將軍親自和你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