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公館裏一片狼藉,情治人員忙忙碌碌,將各種家居雜物搬上停在庭院裏的大卡車上。

毛惕園與副官麵對身著長衫,坐在沙發上的孫立人高聲道:“孫將軍,本人是保密局特勤室主任毛惕園,奉命前來向你宣讀昨天下午總統簽發的一道手令。”副官從公文包裏取出“總統令”遞到包惕園手中。

毛惕園念道:“茲據調查委員會主任陳誠、委員王宏惠等呈報徹查結果,一致認定孫立人上將不知郭廷亮為匪諜,尚屬事實,但對本案有其重大咎責。茲念該上將久曆戎行,抗戰有功,且於該案發覺之後,既能一再肫切陳述,自認咎責,深切痛悔,茲特資予自新,毋庸另行處議,交由國防部隨時察考,以觀後效。”

孫立人一聲長歎:“南朝無限傷心事,都在殘山剩水中。昔有張少帥因西安事變,被總統‘交由軍事委員會管束’,從大陸至台灣,已經管束了十幾年,尚不知要管束到何年何月才是個頭。今日我孫某又被總統‘交由國防部察考’,察考多長時間,恐怕這世上隻有總統一人心中有數。不過,這樣也好,請毛主任轉告層峰,立人從今日起閉門思過,痛切自悔,將來若有機會,將再度為國效力,以贖前愆。”

毛惕園安慰道:“將軍是國之棟梁,軍中精英,重披戰袍的日子一定不遠的。告辭。”

“不送。”

孫立人獨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在屋子裏進進出出的情治人員,猶似泥塑木雕。

張美英問楊國生:“楊秘書,能告訴我們到什麽地方去嗎?”

楊國生回道:“別著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孫立人嗬斥張美英:“問什麽問?人做事,天在看,任何人也不能永遠一手遮天!”

楊國生看看孫立人,嘴張了張,沒有解釋,轉身出去了。

次日拂曉時分,孫夫人把抱著孩子的張美英以及幾名下人送到玄關上。

孫夫人叮囑張美英:“美娘,我已經給立人說好,不管到什麽地方,你一個人帶著孩子陪立人去,我會每天在善導寺裏為你們燒香禮佛,保佑你們平平安安。”

張美英說:“大姐,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你一個人留在台北孤苦伶仃的,往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我沒事的,美娘你盡管放心,我在台北有那麽多姐妹,星雲大師他們考慮到我過去為宣揚佛法所做的功德不少,如今家中遇上大難,也都熱心地幫助我,替我在善導寺旁邊找了一個小院子。”

“大姐,你要多多保重啊!”

“不管去什麽地方,你們安定下來後,盡快托人給我捎個信,以後啊,我就每個月來看望一下立人和你們。隻要你們過得好,對我這個對世間也毫無所求的人來說,就是一天之喜了。”

二人正說話,孫立人被楊國生等一大群人帶上庭院,上了汽車。

張美英趕緊對孫夫人說:“夫人,我也得走了。”疾步向汽車走去。

由一輛轎車和兩輛大卡車,幾輛吉普車組成的車隊馳出官邸,上了大街……

孫夫人腳步踉蹌地追著車隊穿過庭院,向大門口奔去。

孫夫人獨自站立在大門邊,目送車隊馳出,淚飛若雨。

孫立人從窗口看見了大門邊的夫人,將頭往座椅上重重一靠,傷感地吟出:“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車隊出了台北市區,在天地山野間卷起一路黃塵……

桃園感訓所一間辦公室裏,軍法官麵對著郭廷亮高聲宣讀判決書:“經國防部軍法局審判終結,對被告人郭廷亮判決如下:郭廷亮,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施,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全部財產除酌留其家屬必需生活費外,沒收……”

郭廷亮氣急敗壞大呼:“你們不能判我死刑!我有保密局、國防部政治部、軍法局3部門主官的親筆簽名保證!”

軍法官厲聲喝道:“帶下去!”

幾名獄警將郭廷亮架起來,強行拖了下去。

郭廷亮痛不欲生,掙紮著大吼:“毛人鳳,毛惕園,你們他媽的背信棄義!台灣暗無天日!我害了孫長官,郭廷亮上當了!”

郭廷亮被送回單人號子沒過多久,隻聽“嘩啦”一響,門被打開了,毛惕園兩手抱拳,聲音洪亮地衝門裏說:“郭先生,恭喜,恭喜!”

郭廷亮一見毛惕園雙眸充血,大步走到門邊;“我已是必死之人,不知喜從何來?”

毛惕園道:“郭先生少安毋躁。軍法局的人不過是在履行非走不可的相關程序。現在,我再宣讀一份經蔣總統親自核定過的文件。”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頁紙頭,打開,高聲念道,“經奉蔣總統以民國45年9月29日台統2進字第1169號代電核定,改判郭廷亮為無期徒刑。”

得知不死的郭廷亮仍然是悲從中來,大聲吼道:“怎麽會是無期徒刑?你們的毛局長兩次當麵向我保證時,你都在一旁聽著。毛局長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等案子審結後,就完全恢複我的自由,並給我調更好的軍職。”

毛惕園說:“毛局長的承諾,恐怕已經無法兌現了。”

郭廷亮氣憤不已:“難道堂堂保密局局長也能言而無信?”

“郭營長,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毛長官得了肺癌,為黨國鞠躬盡瘁已經好幾個月了。”

“啊!”聞此言郭廷亮心中猛一揪扯:“可是……我有毛長官,還有張彝鼎主任、汪道淵局長給我留下的證據啊!”

毛惕園揚揚手中的文件:“如今有了這份‘聖旨’,誰給你的保證書都沒用了,我們隻能按照蔣總統的批示辦。”

郭廷亮慟呼:“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老天爺,冤枉啊!”

毛惕園同情地:“郭營長,不要怨天尤人了,你犯下這麽大的案子,能把命保下來,就已經算得是一天之喜了!隻要命還在,這輩子就有希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