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河兩岸停歇著綠頭鴨、白鷺、鵜鶘等水禽，大河仿佛一塊祖母綠色絲綢，湯湯的流向渤海，一直以來的持重與穩健，使這條大河多了幾分堅毅的氣魄，即使柔波漣漪，也發散著一種內斂的深沉。河流生在哪裏，性子也隨了哪裏的特質。早行的人們看到，在渾河寬闊之處，祖母綠魔術般地變成青金藍，於秋日中泛著金屑般的微芒，那是朝陽每天送給大河的見麵禮。

祁玉昨晚夜班，今天休息，俞大猷想讓她多睡會兒，先開車送兒子到學校，再折回一段上了開發大道，他開得有點急，前一天傍晚，供應處傳來消息說，上午送合金板來。

俞大猷事先已知，這些合金板是南方某廠按248所的要求特別訂製的，在鋁的基礎上加入鈦、鎳及幾種稀有金屬，目的在於增加“勾陳”的抗壓性和韌性，輕金屬成分大了，體量隨之更輕，有利於發射升空——盡管誰也沒有說破，但大家心知肚明，這五節合金筒到底幹什麽用。既是特定，合金板的價格昂貴，“東方”與248所簽訂的合同是前期費用墊付，這並非248所難為東方，而是執行某些不便說的規定。248所不差錢，他們想要貨。貨出不來，錢怎麽給呢？這樣的情況下，為了節省經費，合金板的訂購數量幾乎沒有什麽多餘，完全遵循248所提供的總量，這對攻關小組的製造工藝提出更大的考驗，意味著每浪費一塊合金板，等於他們可用的數量減少一些，從而增加費用。費用一增，吃的是利潤，利潤沒了，甚至本金都沒了，無疑給反對派攻擊的利箭，不明真相者罵他們敗家。俞大猷甚至能想到他們罵什麽話。但是，你不能因害怕誤解就不做事，從古至今，哪個實幹家沒受過責難？

渾河曜過的晨光不染塵埃，熱烈地追逐著俞大猷，啄開後視窗，像一群活潑的雛鳥在後座上跳來跳去。街心公園的**在昨夜凋謝，好時光於這些君子而言，遠在明年了。但美好雖遠，終歸值得期待，想那越來越近的冬季，大雪洋洋灑灑，凍死小蟲，待冰雪融化，新的春天奏響序曲，又是一首好時光的歡暢。美麗的秋辰感染了俞大猷，心情也如晴空一鶴，他點開車載音樂，外放了喜歡的《星空》。

“就是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努力想讓它們得到解脫

他們充耳不聞，依舊置之不理

也許他們終究不會懂你。”

半小時後，俞大猷在門禁打完卡，將車子停在樓下，鎖上車門，徑直朝一車間走去。

“廠長”。

俞大猷聞聲回頭，是馬一錘。他的身後，跟著江海洋和車間的其他工人。俞大猷莫名地感動，離上班還早，大家都來了，工人的覺悟，很多時候讓那些戴著黃帽子的閑人汗然。可他們汗然了嗎。俞大猷發覺自己越來越喜歡跑偏，這可不好，說明自己不良情緒太多，忙拽回脫韁的心思，問馬一錘等人一聲早。

“這不說卸貨麽，我叫他們幾個提前一會兒。”馬一錘抹一下鬢角的汗水。

“這怎麽一大早的就出汗？”俞大猷驚詫。

馬一錘嘿嘿一笑，“你嫂子不給我做早飯，又幹活，餓的。”

大夥兒笑得亂七八糟。

笑夠了，俞大猷才發現，一車間的人其實早就到了，已經幹了一陣活。

“你們這是......”

“清理一下場地，騰地方好摞合金板。你看，這裏清空了，就等主角登場。”

俞大猷不無叮嚀成分：“這個主角難伺候咧，咱們得拿出十二分的精氣神。”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啥。”馬一錘往頭上頂了頂安全帽。

“圖紙也來了，周浩和李驍在研究呢，稍後集團有個會，完了之後我去看看，有眉目就開幹吧。”馬一錘師徒令人放心，俞大猷看了下時間，說完就走了。

開會的一項內容是強調加強廉政教育專題學習的，俞大猷覺得，太有必要這麽硬性督促，集團很多幹部層麵的人確實需要強化廉政教育，他們真的滑坡了，心裏隻有利益和權力，凡事講關係，靠編織關係網升遷。哪怕一個小小的車間主任，也時刻不放棄那點權力，哪怕手邊過隻虱子，也要擠出血來。在一些大事上，比如定員定崗的時候，誰跟他好他留下誰，往往給有技術的工人裁回家。表麵看，這是個體的頭上壓了一座山，其實長此以往，受損的還是企業。這樣的人偏偏春風得意，在東方混得開，形成一股歪風邪氣，他們得勢，好人就得讓位，阻礙企業發展。不發展，就是落後，在新的競爭中被末位淘汰。

周浩和俞大猷私下裏多次聊過這樣的狀態，他真的是心急如焚，每逢這般，俞大猷就勸他，越是艱難的時候，越向往光明，光明也一定會來。

俞大猷聽著會議內容，想到很多，這兩年，他自醒心思重了，凡事愛多思多慮。他不確定這樣好還是不好，但他認準的一點是，告誡自己做事做人要務實，謊言成不了雨露，去細潤那些需要的人。這類似他小時候放牧，羊群吃不吃得飽，在於你是否為它找到一片草原，羊群肚子圓滾滾的，你對它就是一種慈悲；反之，羊群的肚子癟癟的，你說的再動聽也騙不過事實，羊群總是挨餓，它不會一直聽你的。這話聽起來不挨著，實際上與現實生活並無二致，因此，他抓住一切時機讓自己變得更豐富、更開闊些，他領導下的一廠，精氣神上也和其他廠不同。周浩常說，俞大猷和一廠是集團的清流。

散會的路上，俞大猷遇到滕肖蘭，原來她去一車間，看看剛來的合金板。她跟俞大猷說，“那些合金板太漂亮了，像巨大的銀錠，板板正正，閃閃發光，那麽的激動人心。跟我們日常的鋼鐵板完全不一樣。”滕肖蘭因為激動，小巧的鼻翼宛若蜻蜓的翅膀一樣扇動，十分的可愛，而她的神情，像個得到寶貝玩具的孩子。

“你知道嗎，它能照亮我們！”滕肖蘭少有的話多，平時，她給人慎言的印象。

滕肖蘭的描述帶動了俞大猷，也急於想去看合金板，瞬間又想起圖紙的事，於是和滕肖蘭說：“滕工，你還有其他事嗎？”

“哦，沒有。”

“那我們一起去設計室吧，周浩他們拿到圖紙了。”

滕肖蘭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