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這天早晨,祁曉玉和俞大猷吵架了。
說實在的,不去內蒙古,祁曉玉漾起隱隱的快意,與其說她不喜歡草原,也不喜歡蒙古包,不如說她不喜歡那樣單調的生活。對於她來說,在俞大猷的老家每一分鍾都乏味得要死,哪怕多呆一天,就想方設法催著俞大猷回沈陽。今年好了,她不用再捏著鼻子為難自己,少了份麻煩。但父母家必須回去,他們住在沈陽周邊的縣城漁梁,自駕一個多小時就到,平時忙,不怎麽回去,這過年了,高低得回。初一一大早,祁曉玉忙活著裝東西,邊和俞大猷說,“我姐她們下午也回家,咱們早點回去幫我媽做飯。”
俞大猷在廚房裏煮餃子,探出頭,一臉歉意:“曉玉,我今天加班,廠裏那邊有活,不能停。要不你和兒子去吧。”
祁曉玉鬆開手裏的東西,瞪大眼睛看著俞大猷,急脾氣立馬上來了:“你什麽意思呀?”
“不是,我今天確實加班,整個春節假期不休了,任務急,也挺難的。”
“再急就差這一天嗎?去我媽家吃頓飯,拜個年,有這麽難嗎?”
“別人都上班,我不去算怎麽回事呢。要不你和兒子多呆兩天再回來。”
“你這是往外支我們娘倆呢?你想幹什麽?”祁曉玉的調門明顯高了。
祁曉玉一上來不可理喻的勁兒,俞大猷就惱火,大過年的又不好不愉快,盡量耐心地解釋。祁曉玉卻無論如何聽不下去了,收拾好衣物和東西,領著兒子就走。
俞大猷這頓初一的餃子吃得沒滋沒味。洗過碗筷,他想讓李驍接自己,李驍的車也讓老婆開走了,楊嶼和周浩又住在鐵西,離自己太遠,這一幫人中,離得近些的也就是滕肖蘭了,於是,俞大猷給滕肖蘭打電話,麻煩她接一下自己。滕肖蘭二話沒說,與俞大猷約定了時間,不到二十分鍾,說到了樓下。
滕肖蘭見後座的俞大猷臉色不好,問他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俞大猷意識到糟糕的早晨情緒化了,找了個沒睡好的借口遮掩。滕肖蘭淡淡地說,人要是處在壓力中往往表現在睡眠上,睡眠不好會帶來很多問題。俞大猷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間,他特別想問問全小帆的事,轉念一想,還是別問得好,滕肖蘭和全小帆不是一路人,如果全小帆正纏磨著她,一問豈不是添油加醋的添堵。
第一個合金筒的找補完成,意味著它百分之百地焊完了,屹立在車間裏像《山海經》裏的神獸。接下來,攻關小組麵臨的一大難題是解決它給自己施壓,由於體量大,合金筒自身產生作用力,時間久了會塌腰,這塌腰可能是肉眼難見的,但經不起檢測。這就涉及到打支撐,利用支撐力來保持筒體不變形。以前焊鋼鐵板,馬一錘都是拿幾根鐵棒前後頂上,這也是馬一錘拿手的絕活兒,拳頭粗的鐵棒抵住圓筒,下麵再用小鐵棒橫著交叉綁上豎起來的大鐵棒,這樣撐著幾天,保證圓筒萬無一失。但這個合金筒有別於鋼鐵筒,合金筒要求的壁差精確,合金板自身有的地方還有2厘米的壁厚差,這樣一來,根據同心圓原理,豎著頂的鐵棒位置不一樣,作用力也不一樣,稍有閃失合金筒會變形——哪怕幾毫米的偏差都是要命的事。因此,俞大猷和滕肖蘭、馬一錘商量一上午,決定將圓柱體的合金筒劃分幾段,每一段測量直徑,再截取鐵棒,焊一個圓形,再等份焊上小鐵棒,做成一個花芯,嵌入合金筒中,合金筒就成了一朵朵盛開的梅花。
這個主意的靈感來自馬一錘,滕肖蘭的意見是分幾段來打支撐為好,保證合金筒均勻受力。馬一錘想起家裏那盆正開放的柳梅,就給滕肖蘭獻策。滕肖蘭臉上露出喜色,“馬主任喜歡養花?”
“嗨,那都是你嫂子在家鼓搗的,她一天到晚閑得慌。”馬一錘摘下安全帽,摸索著頭發稀疏的腦袋,又戴上安全帽。
滕肖蘭說:“這主意是不錯。看來養花也能讓人學聰明。”
“很多事情來源於生活。”俞大猷抓住機會給年輕技工上現場課,“你們師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是組焊行業中當之無愧的技術大王。為什麽你們師父能做到這一點?在於他善於鑽研,用心做事,肯於動腦,有這麽好的師父,是你們的福氣呀,跟著他好好學,哪怕將來你們到社會去幹,也比別人的技術精湛。”
俞大猷說的馬一錘一臉難為情,扭怩道,“我也沒啥了不起,無非比這幫孩崽子多混幾年,多輪幾年大錘,他們有文化,將來比我有出息。”說著,轉向年輕技工,“師父醜事多著呢,小時候看不懂圖紙,不會幾何運算,沒少挨你們師爺的胖揍。”年輕技工哄堂大笑。
祁曉玉和兒子從娘家回來,氣兒消得差不多了,進廚房看一看,翻翻冰箱,過年的東西沒怎麽動,情知俞大猷糊弄飯菜,對付了幾天。祁曉玉就蒸肉做飯,等著俞大猷下班。
俞大猷照例晚回家,兒子在姥姥家玩累了,早早進被窩睡了,祁曉玉坐沙發上看電視。俞大猷邊換衣服,邊說,你倆沒多住一兩天呢,陪陪他姥。祁曉玉起身去廚房,叮叮當當的熱飯菜,順便回應俞大猷,幾個孩子在我媽家,房蓋都要抬起來了,我媽氣得不行。俞大猷笑,他姥家地方大,都歡實起來了。
祁曉玉端上來豬肉燉酸菜、尖椒炒幹豆腐,兩個小菜,還有一瓶勇闖天涯。俞大猷見狀,說,“這麽豐盛?”
“我們不在家的幾天,你糊弄了吧?”祁曉玉係著圍裙,愈顯腰肢柔細,令人想到一枝春天萌發的柳條。
“我這不圖省事嗎,再說你倆不在家,吃啥也不香。”俞大猷接過祁曉玉倒的啤酒杯,喝了一口。
“一個人更不能糊弄。”祁曉玉心裏升起暖意,目光柔和。
俞大猷仰頭望著祁曉玉:“你今天真好看呢。”
“是嗎?”
“是。遇到什麽好事情了?”
“我能遇到什麽好事。”
祁曉玉還不如不否認,一否認反而更讓俞大猷覺得,她是有好事,就望著她:“你說謊不行,水平太低。”
祁曉玉厲害歸厲害,心計確實不如俞大猷,幾句話就給套出來。
原來祁曉玉這次回娘家,真有好事臨門。
祁曉玉的爸媽在漁梁縣裏有兩套房產,一套樓房,一套城邊的平房大院,祁曉玉爸媽身體好,兩處房子都打理得規整,尤其平房大院,前些年新修了院牆,室內也進行了改造,祁曉玉的爸媽每到春天回平房種地,冬天回樓上享受暖氣。近兩年,漁梁縣開發,一直哄哄著祁曉玉爸媽那套平房一帶要規劃,規劃就意味著政府收購,給錢或者給房子。祁曉玉的爸媽其實舍不得平房,但是政府行為,又不虧,也隻能等信兒。
一等兩等,事情成真,隻是錢款一直沒到位,年前,這筆動遷款給了,祁曉玉的爸媽給這筆錢一分四份:祁曉玉和她姐、她弟三份,爸媽留一份,當然,兒子總歸是兒子,比倆姐姐多。所以,祁曉玉這一趟回家,揣回9萬多塊錢。憑空來的錢,誰不高興?
俞大猷聽完來龍去脈,也不由得興奮,誰跟錢都沒愁,老人的心意,領受就是。回過頭說,老人拿出這筆錢,有一天住院生病,甚至亡故發喪,你都要盡責任和義務。
“他姥和他姥爺是明白人,這錢早晚是子女的,不如趁明白分好,不留後患,自己不行那天,子女們感念恩情,哪個不靠前良心都過不去。”俞大猷真心說。
“那是,我媽我爸辦事賊明白。”
“這錢是爸媽給的,我不幹涉用途,你看著弄吧。”
祁曉玉深知俞大猷不覬覦人財物,也敢於如實相告。俞大猷的本質也不是猥瑣的人,大方地表明態度。所以,祁曉玉說,今天我存上了,留著換房子。有這十萬,就少貸款十萬,少還的利息,給兒子學習用。
換房子,是祁曉玉的執念。
俞大猷雖沒接茬,其實也一直動念,盡早換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