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車滿大街轉悠的俞大猷,心裏蓬勃著悵然與撕裂,他逐漸厘清自己的失控是多方麵的,今晚隻不過引爆的火源,那是一段時間以來所有境況的沉積,火山岩一樣蓄積能量,加壓到加不動,砰然炸開。他沒有管理好自己,但不為此感到愧悔,甚至有那麽一刻,他原諒了自己。他委屈自己太久了,需要一次發泄。他想祁曉玉鐵心要離婚,那就離吧,人生苦短,各有心誌,何必勉為其難呢。隻是兒子不能給她,他得帶在身邊。她要分開,無牽無掛地走好了。

車子停在那一串燈光照著的“八級工匠”燒烤店,俞大猷恍然,自己來到哪裏。

孟師傅果然還在。這個時間,燒烤店的生意還紅火著,東北的春夏之夜多姿多彩,有些人睡不了那麽早,就跑到燒烤店來,借個地方,點幾個小菜神侃,侃得昏天黑地。孟師傅見俞大猷進來,老頭兒曆經人事滄桑,知他有難處,也不多問,騰出一張靠牆角的小桌子,端來兩盤剛烤好的腰子連筋和炸雞架。孟師傅家的燒烤用料紮實,腰子和連筋烤得滋滋冒油,上麵撒著辣椒粉、五香粉,香氣四溢。炸好的雞架拌香菜,色香味俱全,看著菜不多,孟師傅又端來一盤明太魚幹,這明太魚幹是琿春那邊來的,延邊朝鮮族人民做的魚幹肉質金黃,皮黑而韌,特別有嚼勁兒,是東北人燒烤的最愛。

備齊了菜,孟師傅主動坐下來,開一瓶勇闖天涯,倒進兩隻杯子,其中一隻推給俞大猷。在前輩麵前,俞大猷略垂了頭,俄而,又抬起頭,欲說還休。孟師傅微笑,抬手做了個製止的動作,“今晚咱爺倆兒啥也不說,就是喝酒。”俞大猷望著孟師傅一會兒,也笑了。

新的一車間主任作風硬朗,江海洋帶著車間工人連續奮戰,眼看著合金筒身的附著件日新月異,工藝上遇到的一些問題,也在滕肖蘭的協助下完美解決。接下來,俞大猷要在筒體結構件順利焊接完成之前落實密封發泡的事,這件事情他和李驍、周浩研究好半天,在沈陽這座工業城市,做密封發泡的廠家集中在望花市場一帶,那裏是沈陽最大的木材交易市場,還有一個綜合市場,做密封發泡的廠家就在綜合市場周邊。

出於摸底的目的,俞大猷三人專門在望花市場轉悠了一天,梳篦子一樣幾乎將所有的密封發泡廠家梳了一遍,發現沈陽的發泡廠家大多局限於小規模,有的甚至是作坊式的,生產不規範,而且為數不少的廠家生產的密封發泡條產量倒是挺大的,但隻能用於一般的密封,比如冰箱冰櫃、小家電、玻璃等等,合金筒這麽精致的東西,小廠生產的密封發泡質量跟不上。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俞大猷他們挑選幾家口碑不錯的密封發泡膠廠的產品各買了一點。第二天一上班,幾個人就去一車間做實驗。江海洋拿出一個實樣件,滕肖蘭按照說明書調好密封膠塗上去,觀察它們的凝固過程。不過他們很快就失望了,滕肖蘭將每種發泡膠檢測一遍,沒有一種達到要求。

新的難題出現了。

沈陽本地生產的密封發泡不堪大用,俞大猷鬱悶好幾天,有一天忽然想到,大軍工企業一定不乏這方麵經驗,莫不如和軍工企業搭一杆子。解鈴還須係鈴人,俞大猷吩咐李驍和248所商討這件事情,看他們能否幫忙。248所神通廣大,告訴李驍,可以派人到248所來一趟,參觀一下某軍工企業的密封技術。俞大猷立即派李驍和楊嶼去248所,不過,他說到最後的時候,臉上帶著歉意,因為自己墊付差旅費,出差回來不知道哪天能報銷。沈陽去北京的動車單程二百多,往返四百多,還有吃飯住宿短途車費,這一去三四天,再怎麽節省也要一千多塊。對於工資本就不高的他們,是一筆開銷。

李驍擺擺手,說,“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倆大活人還能在外麵露宿街頭嗎。”

俞大猷瞟了一眼周浩:“要不我先給你兩二千用著。”

李驍眼神犀利:“你還嫌你自己不夠亂嗎?”

俞大猷被兄弟揭穿,搓了搓後腦勺。他現在和祁曉玉分居,祁曉玉不讓他回家,他自己在外租房子住。這件事就小組的幾個哥們知道,他嚴禁外傳,尤其不能集團高層知道,弄出什麽新聞來。

當天午後李驍和楊嶼買了進京的車票,俞大猷送兩人到沈陽北站,臨近候車大廳時,想起兩人午飯沒吃,俞大猷特意買了麵包和水,讓他們在車上湊合一下。眼看著兩人拎著食物消失在人流中,俞大猷回到停車場,手搭在鑰匙門的時候,莫名地愣了一會兒神。如果不是滕肖蘭的電話打進來,他還在車座上呆呆地坐著。滕肖蘭問他在哪裏,俞大猷告訴了她地點和事因。滕肖蘭不知道李驍兩人去248所,也沒感到意外,密封發泡搞不贏,她也很著急。但她給俞大猷打電話不是為這件事,她是想親口證實,俞大猷是不是真的被趕出家門。這個問題俞大猷是不能說實情的,編個事由搪塞,滕肖蘭也從他的語氣中判斷出來,事態正如周浩他們說的一樣。其實滕肖蘭也早就後悔,不該委托俞大猷送那個包,弄得一發不可收,雞飛狗跳不安寧,她責怪自己太幼稚了,怎麽就不會把事情壓住呢,她還想找祁曉玉談談,當麵解釋清楚,可現在她說什麽祁曉玉也不能信了。